芨芨草、红柳和芦苇。
然而除却这条细细的绿带,周围却颇为荒凉,尽管是殿后,但耿广依然按照皇帝第五伦给中层军官编的用兵手册执行,往周围派出斥候,甚至自己也会去看看。
他们偶尔会踏入怪石嶙峋的“石城”,那儿的石头或巨若城塞,或小到拳头状,满地乱滚,且形态各异;有时则见赤红色的戈壁绵延不绝,枯死的红柳留下了巨大的墓碑;慢慢地,一座座高耸的沙丘映入眼帘,在寒风吹拂下,它们仿佛在移动。
“这就是居延‘弱水流沙’的得名啊。”
在新秦中都没机会见到这种场面的耿广不由唏嘘,也慢慢兴奋起来,对年轻人,尤其是尚武的年轻贵族来说,战争就是一场伟大的冒险,是小时候就渴望的豪强万丈!
耿广记得,自己很小时就跟着兄长耿伯昭,在上谷郡学手搏,又见边塞讯警,耳濡目染,早早就学会了弓马。
有一次,父亲与他们说了汉武帝时卫霍的故事,兄长伯昭立刻昂然起身:“当今之世,匈奴复寇边塞,耿弇愿做当世卫青,他日再捣龙城!”
那时候耿广还不到十岁,他前面几个哥哥还没反应,他就也起身挥舞拳头说:“既然大兄要当卫青,那我就做霍去病!”
一时间众人哈哈大笑,耿弇喜欢这个小弟,更是笑他:“阿广,霍去病是要叫卫青舅父的,辈分错了!”
不,是兄长错了,耿广的志向,就是要像霍去病那样,盯着前辈的身影,效其英姿,然后超越他!
如今,耿广自觉踏出了这漫长征途的第一步,司马相如大人赋云“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绝浮渚而涉流沙”,不就是他正在做的事么?想来霍去病第一次带兵出塞,也是见到了相似的情形罢?
这种建功立业的兴奋心情,直到靠近居延才有所改变。
远征的前锋尽管是孤军深入,但他们其实并不孤独,在弱水右岸,赤黄色的夯土长城为大军阻挡猛烈的风沙,每隔十多里就屹立的烽燧,则如同站岗的哨兵,凝视着塞外的风吹草动,只可惜从新朝开始,这里的烽燧守备就已经名存实亡了,也难怪胡虏能长驱深入河西。
而长城的尽头,就是居延塞!
靠前的四个营开始减缓速度,耿广率众催马向他们靠拢,居延塞以南,是一片广袤的屯田区,自从霍去病夺取此地,汉武帝令人筑塞后,为了保证戍卒的衣食住行,便在此搞军屯——哪怕是河西张掖,粮食运到居延,代价也太过昂贵了,还是沿用晁错时就制定的屯田戍边方略最省钱省力。
于是驻军边戍守边耕种,自给自足,将绝境的戈壁,开发成了一片欣欣向荣的居所,甚至还以愚公移山的坚持,将弱水和居延泽开出一条条小沟渠,使其贯通方圆数十里内,使得居延绿洲范围扩大了不少——虽然多出来的绿色主要是农作物。
然而今日魏军复至,却没有看到昔日边城晏闭,牛马布野的场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零落与残破。
本该洒下宿麦种子的农田,被匈奴人的马蹄踩得一片狼藉;庐舍遭到点燃焚毁,只剩下黑漆漆的残垣断壁;村舍一片寂静,别说牛马嘶鸣,连鸡叫狗吠都听不到半声!
至于人影?更是半个不见,既没有本地居民,斥候们也不曾窥到匈奴骑兵,亦或是被他们掳到居延来的上万河西居民!
没错,在匈奴右部遭到吴汉侧击,发现没办法一口气鲸吞河西后,右贤王便只能如过去每一次入塞般,大肆劫掠,主要是掠夺人丁……那些无辜的百姓,他们到哪去了?
魏军散开呈雁形阵列向前索敌,因为害怕匈奴设伏,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直到推进到居延塞西部的附属障塞“甲渠塞”时,才终于见到了人。
死去的人,无辜的人。
他们静静地躺在甲渠中,犹如一道残酷的堤坝,鲜血染红了渠水,粗略清点,足足有二三千之众!更令人发指的是,其中主要是发生二色的老人!
耿广不记得什么扬名立万,什么功勋荣耀了,只知道自己的拳头,在那一瞬间猛地变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