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明山见林延潮从善如流,大笑道:“东翁,你若是肯用河督的料商,一个卓异是少不了,何必弯弯绕绕走龚方伯的路子。”
林延潮笑了笑而不说话。
就在此刻,身在京师的林延潮大靠山申时行却出事了。
事情起于,高启愚案。
原来高启愚为张居正心腹,他主持南直隶乡试时,出了一道乡试题名字是‘舜亦以命禹’。
这一句话出自论语尧曰。尧帝传位给舜帝时,曾说过与‘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舜在传位给大禹时也用这句话,来告诫他。
高启愚用‘舜亦以命禹’这样的敏感词来出题,不是为当时在位的张居正,鼓吹禅让之说吗?
于是高启愚的险恶用心,就被火眼金睛的御史丁此吕给发现了,他上书向天子弹劾高启愚,说这是意图为张居正劝进作势。
天子拿丁此吕的奏章给申时行问怎么办?
申时行说,当初皇极门前百官劝谏,清算张居正一事已是告一段落了,陛下你都下旨,说过不再追究此事了。丁此吕现在又重新挑起此事,那是阴谋大大的,臣恐以后这样的谗言接踵而至,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天子听了心想申时行说得对,于是让吏部尚书杨巍将丁此吕贬谪为潞安府推官。
但是申时行此举,捅了马蜂窝了。
张四维当初为了干掉冯保,授意门生言官李植等弹劾张居正一党。结果无数张党官员落马,言官从此势大,内阁对言道失控。而申时行又是张居正的心腹,故而言官对于他接替张四维担任首辅,都是十分的不满。
李植他们为首的言官,是意许王锡爵接替张四维。
故而言官有让申时行下台,王锡爵接替为首辅心思,现在申时行将丁此吕贬官后,如同对言官宣战,就如一颗火星,丢进了火药库。
于是言官们什么事也不干了,李植,王士性等人交章弹劾申时行,群起攻之。
申时行继任首辅不满一个月,御史台,六科给事中就有超过一半的科道官员,都上奏章以保丁此吕的名义,弹劾申时行,杨巍意图借此举来蔽塞言路。
申时行,杨巍被迫向天子上疏辞官,顿时朝野上下震动。
而就在此时,山东济宁,河道衙门总督。
一顶绿呢轿子落在了河道衙门公署前。
河南道巡按御史曾乾亨走出了轿子,公署门前早有官吏上前迎接道:“曾巡按,河督在衙内恭候多时了。”
曾乾亨点点头,拾阶而上。
眼下御史台势大,就算是河道总督,也不敢怠慢,何况是巡按御史。
要知道十三道御史在京为言官,在外就是钦差。
放外差的御史,也分三六九等。
放外差的御史,有小差,中差,大差之分。
小差乃是试职,凡御史初任多是小差,到地方历练,不要身兼要事。
而中差则为专务,有清军,印马,屯田,巡盐等等,一事一差。上一次在归德府被自杀的御史,就是奉旨巡视河工。
至于大差则为一省巡按。
巡按御史权力有多大?
六品以下官员,朝廷许径直拿问,不待劾奏。其权力之大,就是一省巡抚也是忌惮三分。
要知道巡按御史不过正七品,而巡抚是正三品,二人同属都察院,按道理来说应是上下级。
但巡按御史却可以完全不卖巡抚的面子,在明朝官场上,巡按因事与巡抚不和,而弹劾巡抚的例子比比皆是。而巡抚与巡按之间的争执,朝廷往往会偏袒官小的巡按,而不会帮身为封疆大吏的巡抚,这就是明朝一贯的‘以小御大’,‘以卑督尊’之策。
所以有人戏言,以往一省三司是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而到了万历年,一省三司已变成巡抚,巡按,布政司,此排名已分先后。
曾乾亨入内后拜见李子华口称恩师,原来是李子华是曾乾亨府试座主。
这曾乾亨也是万历五年时中了进士,与朝堂上的李植,江东之不仅同年,更是同气连枝,一个鼻孔里出声的人。
当初朝堂倒张时,他曾上《奸险大臣蔑视公论乞赐罢斥以正人心疏》弹劾张居正,立下赫赫战功,堪为御史台里的猛人。
曾乾亨向李子华叩首,李子华亲自将他扶起道:“你我师生多年,无需多礼。去年送令尊的辽参可服了。”
曾乾亨感激地道:“回恩师的话,家父身子已是好多了,今年可以下床了。”
李子华点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二人分宾主坐下。
李子华与曾乾亨料起朝廷近来局势。待听闻科道交相弹劾申时行时,李子华略有所思。
曾乾亨正色道:“学生代天子巡狩,来至地方,不能尽上谏之责。否则当与诸位同僚一般上书天子,弹劾奸*******相这词一年前,还用在特指张居正,今日申时行已是以身代之。
李子华道:“申吴县在位十几年,不过是唯唯诺诺,奉命行事。我本以为他是个小心谨慎之人,没料到初掌相位,竟如此不慎。”
曾乾亨道:“申时行公此人皮里阳秋,表面上一套,肚子里一套,这一次丁右武之事,借天子之手,来打压言道,可知其行事有多么卑鄙,如此奸相岂能居于朝堂之上。”
“这一次我等科道一并弹劾,他若有丝毫羞耻之心,自当辞相,否则他为相一日,弹劾之奏章就不会止。”
李子华叹道:“当初弹劾张江陵,乃先伐其枝叶,再伐其干,最后一举功成。申吴县在朝十几年,门生故吏也是不少,你们若单弹劾申吴县一人,恐怕是参不倒他。”
曾乾亨讶道:“恩师的意思,是让学生从他门生下手?”
李子华笑了笑道:“诶,为师并没有这么说。你也知道我与申吴县没有过节,哪里会害他。”
曾乾亨却自动脑补道:“听闻申吴县昔日在阁时,十分护短,他的门生不免有几个持势妄为,行事乖张。既是如此,趁这个机会,可以重重办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