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已收到海卿三个笔架山了,人称海卿为笔架山,卿将笔架山送朕何意?”
海瑞答道:“回禀陛下,世人称臣海笔架,以为臣耿介,但臣却不以为然。但陛下委臣总督义学后,臣倒以为笔架对臣而言,有兴以文教之意。”
“陛下富有四海,求珍奇珠宝于天下,但金银之物,不能令人吃饱喝足。而臣送的笔架山,至少可以搁笔。这笔架山对臣而言,价值不菲,但臣乃是要将此物献给陛下,因为臣从未听说过读书识字,能令人玩物丧志,更没听过兴办文教,能令国库亏空。”
天子脸上挂不住了,案上的碟子轻轻晃动。
大臣们都替海瑞捏了一把汗,林延潮直接在殿外扶额。
半响后,天子道:“海卿说的好,这笔架朕收下,朕还望海卿来年,不,年年都送朕一个笔架,来警醒朕。”
听了天子说这句话,众官员都是长舒一口气。
海瑞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
献礼的事,终于轮到林延潮了。
但见林延潮起身离席从门外上殿后开口道:“启禀陛下,臣献上十斤番薯为陛下贺!”
“番薯?”
满朝文武额上都打起了小问号。
天子失笑道:“林卿,番薯是何物?朕只听说过薯莨,薯芋,是拿来染布的?还是拿来食的?”
林延潮道:“陛下真乃渊博睿识,圣明之君。这番薯不可染布,但与薯芋一般皆可食用。”
众大臣们有数人都听过,李植方才在殿外的话,就算李植不说,众大臣也是以为林延潮献些珍奇之物讨天子欢心。
不少边臣就希望送各种土贡给天子,万一龙颜大悦,前途无量。
林延潮送番薯是不是也为了如此。
于此同时,坤宁宫里。
皇后,王恭妃等嫔妃正在与大臣命妇同饮。
林浅浅向皇后,王恭妃等嫔妃也是献上了番薯。
皇后见了这番薯笑着道:“恭人之礼倒是新鲜,不知如何食用呢?”
林浅浅笑着道:“回禀皇后娘娘,这番薯臣妾试过,可以用来煮粥,也可以用来蒸。煮粥可以生津止渴,若是拿来蒸了吃,倒是甘甜如蜜。”
皇后听了笑着道:“恭人真是好会说话,听了哀家都想尝一尝了。”
林浅浅笑着道:“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这番薯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尝个新鲜倒是可以。”
皇后听了更是高兴道:“哪里话,哀家没入宫前,也是普通官宦家的女子。对了,哀家虽身在宫中,但也听过恭人与林学士少时共过甘苦,患难相持,林学士三元及第,现在又是国之重臣,你们真可谓是一段佳话。”
听了皇后这么说,坤宁宫里的众命妇都是羡慕地看向林浅浅。
林延潮不到二十岁三元及第,二十五岁即官拜翰林学士,嫁给这样的夫君,作为女子而言,这一辈子也是不枉了。
林浅浅听了皇后的话,心底如吃了蜜一般。
若说男子争的是封侯拜相,那么女子争的不就是眼前这一刻吗?
感受到满殿的羡慕,林浅浅垂下头道:“多谢皇后娘娘这一番话,夫君……夫君他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平日待我好,就是齐家。至于他报效陛下与皇后,就是治国平天下吧。”
皇后听了林浅浅这话时,脸上有温馨,可知夫妻二人平日是举案齐眉。
皇后心底但觉温馨,但想到自己与天子,她顿时神伤,天子自宠爱郑妃后,已是开始冷落他了,现在郑妃过几日就要临产,他的心事更不在自己身上。
身在深宫之中,却连老百姓这点幸福都没有。
一旁王恭妃受过林延潮大恩,一心要帮林浅浅道:“皇后娘娘,既是恭人说的番薯这么好,不如当堂用一点吧,也让我们尝个新鲜。”
众命妇们都是称是。
皇后笑着道:“也好,就命御厨煮一些,如恭人所说尝个新鲜。”
而就在大殿之中。
林延潮道:“启禀陛下,番薯此物乃海外番国出产,来自比扶桑还远的地方,后来红夷将之移栽在吕宋,视若珍宝,不肯外人流传出岛。吾之同乡陈振龙冒死从吕宋得来,本欲进献给陛下,但又想番人之物来本地不知是否能够栽活,于是在乡试种成功。”
“此物甚贱,栽下不需好壤,就是贫瘠之地也是能活,数年之内,闽地百姓种之千余亩,亩收二三十石。去年乍逢干旱,不少百姓以此为食,渡过灾荒,堪称活民无数,今日臣将此物献给陛下。”
天子原来很有兴趣的,但听了林延潮说了这么多,不由问道:“林卿家说了这么多,此物美味吗?”
林延潮想了想,说实在的这明朝版的地瓜味道,还算不错,但好吃到什么地步?
从富贵人家试吃来说,如林歆,陶望龄,袁可立他们而言,虽说都觉得好吃,但也没有到令人停不下嘴的地步。
对于天子来说,很可能老百姓觉得山珍海味的东西,他倒觉的犹如猪食。天子的口味与天子的心意一样,都是难以揣摩。
所以林延潮要说好吃,有点风险。
林延潮敢乱扯,万一天子吃的不满意,那就是欺君之罪啊!
加上李植那一番话在前,林延潮再夸大地瓜的美味,那就是献媚天子了。
林延潮心想,既然如此番薯口味自己索性一个字不提,改说他的优势,而且仔细的说来。
番薯产量高,不需什么肥沃土地,也不需要太多水,亩收二三十石,可是一个很厉害的数字。林延潮当初在归德时,河边的淤田了不起也只能收个三五石,一般贫瘠之地,只能收个数斗。
于是林延潮答道:“味道倒是一般。”
林延潮说完偷看天子脸色,但见天子听后神色淡淡,心底的台词想必是说,番薯不好吃,你跟我说个毛线,你就从福建万里迢迢运来这个?朕要的是珍奇之物,好吃的。
这时候武清伯李伟大声道:“林学士,今日还是元旦令节,陛下与天下臣民同庆之日,你送上这等贺礼,可有半点诚心,你心底可有君上吗?”
“哼,陛下身为九五至尊,而你却拿老百姓平日都不吃,只有饥荒时才食的东西给陛下,这与拿草根树皮献给陛下有什么不同?”
武清伯李伟一面说,一面心底大是解气啊。
他等这一天好久了,林延潮那次上谏之后,太后的权势一落千丈,连他也差一点从伯爵被贬为侯爵,好几年都翻不了身,连他用了十年功夫修的那座园子(后来的清华园),也被老百姓讨回去了一半。
直到去年天子与太后缓和了,他这当今天子的外公,才恢复了几分权势,但怎么说也大不如从前,至少欺男霸女的事,再也不敢干了。
林延潮看向武清伯心底冷哼一声,我连太后都敢吊的人,又何况你?
尽管君前骂仗会被御史弹劾,但我什么时候怂过?骂人不还嘴,不存在的!
正当林延潮要开骂的时候,申时行出面道:“陛下,方才林学士的话,臣听的有些明白了。”
天子和颜悦色地道:“申先生请讲。”
申时行道:“陛下,林学士言番薯之物若是一亩能收二三十亩,又不经心伺候,那么产出可谓几倍于良田。若是这样之物,可以在民间推广栽种,那么灾年之时,百姓就可以不用啃树皮吃草根了,林学士献上此物之用意,大概是想让陛下重视番薯吧。”
听了申时行这一番解释,众大臣们都是了然。
而天子失笑道:“原来如此,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