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高见林延潮如此,当下长叹一声退出了考房。
会试第三场,各房同考官都在各自房里改卷,忙的是焦头烂额。
但是对于王锡爵,林延潮第三场考试不结束,他们就不用改卷。
第三场是三道策问。
这一日林延潮早早抵达了考场,对他而言,这并非是一场普通的策问而已。
对于这个国家而言,理学提倡先知而后行,读书人功夫不够,容易理论与实践日益割裂,使得读书之风趋于虚浮,不入实用之地。
八股取士之风一直持续到清朝的光绪年。
到了这时朝廷才意识在经义取士虚浮的地方,立即将科举更改至实用的策问,但为时太晚,西方的新学已冲击而至。
现在而言策问缺点也很大,儒家一向强调思不出位,读书人作读书人的事,官员作官员的事,君主作君主的事。
天子可以向大臣问策,但向读书人问策就……就是诸葛亮‘隆中对’的普及版,未出茅庐而知天下三分者天下能有几人?
对于会试而言,举人监生已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举人监生的身份是介于读书人与官员之间。举人监生没有考中进士,也是可以直接的授官。
所以策问无疑就是让这些读书人在当官之前,先作功课了。
就算答的想当然,但考官也可从考生回答里,看出考生为官理政的思路。
从唐时的诗赋明经取士,再到宋的经义取士,再到明的八股取士,清末策问取士,再到后世的公务猿考试,虽然未至理想中论贤举贤之道,但要看到一直更切合于当时的时代。
而今林延潮主导之,就是要将策问提至与经义并重的地位。一来是他私心在其中,二来也是身为会试主考官,在其职思其位的道理。
君子思不出位的道理,不是不要往长远去想,而是优先专注于眼前应当为之事,脚踏实地把他做好,为力所能及之事!
这就是林延潮的道理。
对于今天而言,看似普通,但却是他撬动时代车轮的一步。
一会儿王锡爵到了至公堂,林延潮立即上前见礼。从王锡爵看了林延潮一眼,虽未表露出什么,但神色有些疏离。
林延潮心知赵用贤必是把方从哲的事告诉他了,所以他在怀疑为什么自己没有将有士子考官鬻卷的事告诉他。
不过王锡爵没有透露口风,而是向林延潮问道:“策问的卷子都发下去吗?”
林延潮道:“回阁老,就等着考生入场。”
王锡爵点点头道:“这三场的策论,仆看过并不好答啊,是否批卷上放宽一二。”
林延潮道:“下官之前已让考生可自携书籍入场,已是放低了难度。至于批卷上,下官看以往策问实是太走过场,下官之前看过一篇今年乡试的程文。”
“题问班氏《汉书》果何所本?《艺文志》与刘氏《七略》有何异同?《古今人表》何以不列今人可得而言之否?”
“然后考生答曰:“班氏《汉书》实有所本,《艺文》与刘氏《七略》实有异同,《古今人表》不列今人,皆可得而言也。而如此的卷子尤盛行于乡试会试之中。”
王锡爵也任过乡试主考官,知道这都是现在策问题的现状。
比如上题问,汉书以何为本?考生回答确实有所本。
艺文志与七略有什么不同?考生回答确实有所不同。
古今人表的书里不列今人,可不可以仍叫这个名字?考生照搬,答说可以说。
反正三场考试实对虚,考生们谓之勾策题,亦曰对空策。人家疑问你肯定,这样考试都给考生过,可见第三场纯粹走过场。
林延潮陈词后向王锡爵一揖道:“请阁老信之下官。”
王锡爵深深看了林延潮一眼,似等他向自己说什么话,但林延潮闭口不说。
王锡爵等了一会点点头道:“也好,望此场考试能善始善终吧!”
林延潮心底一动知王锡爵话里有话,不过他没有解释什么,看着王锡爵走到主考官位子上坐下。
不久数千考生入场完毕,第三场策问题目发了下去。
众考生一看题目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道,这三道题目也太难了吧。
第一道,论王通拟经之得失。
第二道,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第三道,刑赏忠厚之至论。
看到最后一题,众读书人都才松了一口气,第三道题目可以用经义答之。
但第一道?第二道?
一名考生仰天问道:“王通是谁?云中子?云中鹤?”
另一名考生则是揉着额头心道:“这贾谊我知道!那篇过秦论也读过!五什么三什么是何物,这道题根本就不能答。苦了苦了。”
还有一名考生自言自语道:“看来三道策问,但最后一道可以用经义贴之,前两道题略微讲一点史学,但也可以往经义上靠。”
“就算第二道答不出,第一道总能答吧。不如试一试,幸亏三道策问只要答两道就好了,只是每篇一千字实是难也。”
由于林延潮允许第三场考试可以考生自己携带书籍以及小抄,所以不少携书入场的考生都是拿起书翻了起来。
孙承宗拿到卷子时,看了坐在他身前的考生一眼,这考生居然考试前用马车载了几箱子书,然后用扁担挑了书箱入贡院。
什么叫学富五车,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开考前,此人还笑着问孙承宗,你就拿了笔墨纸砚,什么书都不带,要不要借你几本书壮壮胆?
孙承宗闻言笑了笑,笑着谢绝了。
可是此人虽是一副老子早有准备的样子,但是这几道策问题目卷子一发下来,也是脑子发懵,抓耳挠腮地翻书找答案。
孙承宗摇了摇头,不说别的,第一道题目就不好找。
王通是隋唐史书都不为他作传的人。因为他自己模仿孔子写了一本续六经陈述自己的观点,然后被后世儒学批判这不是儒学‘述而不作’的道理。
所以史书上很少人愿意提王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