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宴厅,分别是中极殿大学士申时行,建极殿大学士许国,武英殿大学士王锡爵,东阁大学士王家屏。
下首则是户部尚书石星,兵部尚书王一鄂,刑部尚书陆光祖,工部尚书杨俊民,都御史李世达。
宋纁时向坐在首位上的申时行行礼,申时行撑着扶手微微起身,二人点了点头。
这宴厅内即是七卿,加上通政使,大理寺卿合称九卿。
各省巡抚,内地者由吏部会同户部推升,边地者由吏部会同兵部推升,但从嘉靖十四年以后,由阁臣费宏奏请改由九卿廷推。
陕西三边,宣大总督,原先是九卿,五府(五军都督府)会推,万历五年时,五府不必参与会推,直接由九卿廷推。
三品以上官员都是由九卿廷推而出。
换句话说另一个宴厅里的官员都是这个宴厅里官员选出来的,这些人才是手握明朝最高官员升迁的权力。
权力不仅是合法赐福与伤害,还能改变,决定无数人的命运。
二人礼数都是周到,但是申时行与宋纁二人心底却打着不同的念头。
宋纁原先任户部尚书,与申时行的关系并不坏,在沈鲤与申时行间他保持了一个中立。有时候沈鲤与申时行言语上有什么冲突,都是宋纁在中间代为转圜。
但现在沈鲤走后,天子看申时行相权独大不是办法,就让杨巍回家,改让宋纁担任吏部尚书制约申时行。
也就是阁部之争的开始。
宋纁知道天子拿他当枪使的意思,所以他上任以来既提拔很多之前与申时行不和的官员,同时也努力维持着与内阁的关系。
至于申时行当然明白,但杨巍离去后,他对人事的安排越来越不那么得心应手了。这京城里清议上不利于自己的意见又起。
而礼部尚书身为九卿之一,申时行是一定要争取到的,如此再九卿廷议上自己对于局面掌控上会大增。
“元辅,雨是越下越大了。”
申时行闻言笑了笑道:“去年京城里一滴雨也没有,我们几个阁臣着急着如热锅上的蚂蚁,你主持户部也是整日皱眉苦脸的。而今年倒是把去年的雨都一起补齐了,老天爷着实让我捉摸不透啊。”
宋纁笑着道:“天意自古难测,我们为官的也只有尽人事而听天命了,大家都是身不由己啊!”
申时行明白宋纁的言下之意,点点头道:“伯敬你是有德君子,对了,人都到齐了吗?”
“回禀元辅,三品以上京官都到齐了。”
申时行点点头,恢复端坐道:“那就议吧!”
然后由吏部的官员下发稿薄,然后吏部尚书宋纁向申时行道:“这一次礼部尚书出缺,礼部尚书乃大九卿之一,必要选识见老成,身负众望的官员。至于堪任的官员,我打算在原先正推陪推二人外,再上一人请陛下圣裁,不知元辅意下如何?”
“礼部大宗伯之位极为关键,多选些人也是好的。”
宋纁闻言点了点头当即向申时行奉上这一次堪任官员人选。
申时行看去依次是南京吏部侍郎罗万化,南京礼部尚书王弘诲,南京吏部尚书孙鑨
,南京都御史孙丕扬,前礼部左侍郎林延潮。
宋纁列了五个堪任官员的名字,但如申时行一眼即看出如孙丕扬,孙鑨二人纯粹就是来陪跑的。
因为礼部尚书向来都是由词臣担任,唯有嘉靖年间的席书,万历年间的徐学谟二人才破例出任礼部尚书。这都是特殊情况,一般情况连追赠官员也不会授予礼部尚书之职。
五人之中,罗万化,王弘诲,林延潮才是正儿八经出身翰林的。
罗万化是隆庆二年的状元,先后任国子监祭酒之职,但之前因为国本的事上谏天子,结果天子不纳。罗万化一气之下,恳请外任,天子眼不见心为净,当即让你走人。所以人家刚走,不可能现在就调回来,天子也不可能任命他到北京来任礼部尚书恶心自己。
所以真正能有资格堪任的,就是林延潮,王弘诲。
王弘诲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是当今文坛大家,从履历上而言没有什么缺点,但也没有什么太突出的。
与林延潮相较……那就不能比了,也没办法比。
申时行有些出乎意料,他抬头看向宋纁当即问道:“伯敬这是?”
但见宋纁点点头道:“元辅,礼部尚书事关重大,非有远见卓识,敢于任事的官员不能胜任,这五名官员都是宋某心底以为能够堪任的官员,最后还是请元辅与诸位大人定夺。”
申时行明白了宋纁的意思点点头。
下面堪任官的履历发了下去。
阙左门左右两个宴厅里,官员们看着这堪任名单。
能坐到这个位子的人大多也是不蠢,心底也是琢磨到了名单后面的意思。
不少官员脸上都露出笑意。
宴厅里黄凤翔当即提笔在薄上题划,他看去如卢维桢,李天球也是很快放下了笔,大家没有说话,相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倒是坐在他的身侧的赵用贤偷看了一眼黄凤翔薄后,摇了摇头。
黄凤翔感觉到赵用贤的目光眼光扫去他的薄上时,却被对方伸手遮过。
黄凤翔也是摇了摇头,随即笑了笑。
而在另一个宴厅里,众人也都是题划完毕,而王锡爵想了许久,然后方才落笔在罗万化的名字后写了一个‘正’字,在王弘诲的名字后写了‘陪’,至于林延潮的名字后,他则写了一个‘末’。
所谓‘末’即是末推。
最后所有人稿薄都到了宋纁手上。
推举官员必须署名,谁推举了哪名官员一目了然,若是官员不称职,是要追究举主责任。
宋纁清点了一下笑着对申时行道:“与推者三十人,共二十八人列此人为正推,看来是众望所归啊!”
申时行点点头道:“圣裁之下才是众望所归。”
“元辅所言极是。”
当即申时行,宋纁亲自书写奏本将廷议的结果上奏天子裁断。
乾清宫里。
宫外下着大雨。
天子于烛火下看着申时行,宋纁上奏的,然后对一旁的陈矩,张诚问道:“你们怎么看?”
张诚道:“启禀陛下,自于慎行任礼臣后,事权为翰林院,兵部,科道侵吞,早已不复当初了。”
张诚又道:“六部之中礼部位崇权轻,倒是个养人的地方。”
天子冷笑道:“朕问你们礼部的权轻权重了吗?张诚你近来是不是又收人好处了?”
“陈伴伴,你怎么不说话?”
陈矩道:“陛下,臣一切以陛下之命是从。”
天子道:“此三人都不合朕的心意,陈矩你看,若是朕特旨用人如何?”
陈矩大惊失色,连忙道:“陛下此万万不可,嘉靖初年时,世宗皇帝特旨用南京兵部侍郎席书为礼部尚书。当时席书不由廷推而进用,大臣们交章诋之,最后席书不得不辞去圣命。”
天子不以为然道:“但最后又如何,席书不还是入阁了吗?”
顿了顿天子也觉得太荒唐,现在不是嘉靖年间了,当初他用特旨任命孙承宗,李植他们就已经令百官不满了。
现在又否掉二十八名廷臣一并推举的官员,如此下去文官不知道会如何。
天子负手来回踱步了一阵,然后又坐回龙椅上闭目片刻,然后看向奏章上的三个名字道:“朕虽不想这么快启用他,但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天子下了决定后,脸上却没有不快,反是松了一口气。
次日,新任礼部尚书任命下……
在京师一个雾气腾腾早晨里,官绅们早就习以为常地命下人在早朝赴衙的路上第一个卖刚刚刊发的皇明时报。
而皇明时报第一刊即公布了新任礼部尚书官员的名字。
消息一出,顿时大明两京十三省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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