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进殿后一打量,见小皇帝沉着脸坐在御案后,御案上十几丈搁在小桌子和蒲团,小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叠厚厚的纸张。
侍驾在旁的张鲸向林延潮频使眼色。
琼州会馆里。
海瑞正在见客。
但见海瑞朝此人行礼道:“海瑞见过五台先生。”
对方年岁与海瑞差不多,穿着宝蓝缎直裰,一副官员的气度。
他见海瑞点点头道:“你坐吧。”
海瑞依言坐在此人下首。
海瑞向对方问道:“五台先生来京,可是为了倒张而来?或者是倒冯?”
此人摇了摇头道:“这等事怎会假手于我,朝中自有人作,我来京不过见见几个好友,再看看张太岳的身后之事罢了。说说你吧,陛下此番召你进,拟委以重任,但为何昨日奏对又顶撞天子。”
海瑞沉默了片刻道:“瑞向陛下言要整顿吏治,陛下不纳。”
此人道:“吏治之事糜烂久矣,嘉靖年老夫主铨选时,就已知事不可违,你向天子谏此事,实为不智。”
海瑞道:“五台先生,掌铨时不图报复,主用廉臣,世以为难,但如五台先生这般能有几人,眼下的吏部就是卖官鬻爵之地,吾深恶之。不革吏治,则大明必亡。”
此人听了捏额道:“听你海刚峰不过数言,老夫已是坐如针毡啊。难怪官场上的朋友与我提及你,各个都是敬而远之。”
海瑞苦笑道:“所以我海瑞在官场没有一个朋友,当年要不是五台先生你看得起,我海瑞在淳安当一个七品县令也没什么不好的,也免得后来到处给你官场上的朋友添堵。”
此人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好你个海刚峰,这张嘴从不饶人。”
这五台先生,就是昔日吏部文选司郎中陆光祖,提拔海瑞为云南司主事,后官至工部右侍郎,因事开罪了张居正,自动引退归隐。
陆光祖听海瑞这么说,不由一笑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你海瑞却是例外,你海瑞在官场上没有朋友,但老百姓都视你为父母,这比不是官场上的朋友更有用。”
“我此来良言劝你一句,不要再执拗了,难得陛下有重用你之心,还有这一次保举你的林三元,此人虽是天子近臣,但却不是那些被皇帝捧起来的幸进之臣,而是个有才具之人,他这一次在陛下面前推举你,你也别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海瑞闻言道:“五台先生,莫非是来替林三元当说客的?”
陆光祖摆手道:“老夫与林三元从无私交,也没收他一文钱。”
海瑞道:“我知五台先生一番好意,但兴办义学此事,地方上的百姓将信将疑。还有这十几万两开拔银,以及每年数万两的用度,仅是在北直隶一地,将来还要推行至南直隶,甚至十三省,这又是多少钱。户部礼部工部吏部都在御前打官司,非要争得主导此事,地方官那边也争着要分一杯羹,多少人盯着这肥肉。”
“林三元在天子面前保举我又岂是安了好心,还不是看在我海瑞,在老百姓中心底有些薄名,知我有一身硬骨头,出面与那些人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