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止还是摇头:“释敌感化,关键是解开敌人的心结,山越本就归附多年,为何复叛?是因为当时的诸防将军杀良冒功!我写的这句‘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不是针对的山越之反,而是当年那位驻军将军,他剿匪失利,就杀山越之人邀功,这才逼反了这些人。”
说到这,他顿了顿,道:“那位将军是大族子弟,因此朝廷并未追究他的罪责,反倒杀了山越头领,又妄图以恩威之法、怀柔之术,平复山越宗部,你要么就杀了驻将,以平山越之怒,要么就杀尽反叛之人,明正典刑,想两边讨好,必然不上不下、不干不净,不如不做!世间安得两全法?”
这次轮到陆映愣住了。
陈止却不管他,继续说道:“放纵罪将,这就是‘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如此一来,人家怎会信你?此例一开,给天下人树了个反例,商鞅变法,王子要让老师代罪,才能让天下人服气,如果律法只入布衣,隔于大族,能约束多少人?”
这话说的较为含蓄,毕竟陈止就是士族之人,周围也都是大族子弟,就算社会风气宽松,不怎么注重言语之罪,但说得太露骨,难保不犯众怒。
果然,陆映立刻摇头驳道:“不知道你从哪听到的传闻,但事情不是如此……”
“好个世间安得两全法!”
王奎不知何时到了两人身边,对陈止的见闻广博,有些意外。
他曾看过几本史家旁书,知道怀帝时期山越复叛的原因,此事涉及江东张家。
怀帝时候,张家乃是顶尖豪门,族人闯祸,朝廷先要撇清张家人的罪责,然后才是平叛,因为事情牵扯不小,又有其他世家不满,最终从宽处置,在朝廷史官的记载中,当然会用春秋笔法隐去这一段。
王奎知道这些,与他嗜书成性有关,也因为他是北方士族,对南方世家的黑历史并不忌讳,而陆映身为江东子弟,身后的陆家与张家乃是世交,在舆论管制下,从未听闻这些。
王奎一开口,贵静先生也走了过来,点头道:“是有此事。”他朝陈止的答卷看了过去,顿时眼中一亮,惊讶于字体之妙,抚须点头:“陈止这么回答,也没什么错漏。”
贵静先生一说,陆映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是江东才子,学识、学问多是从家族藏书中得到的,也师从几家书院,但获得的资讯受到控制,不可能无所不知。
江东世家相互遮丑,闹了这么一个乌龙。
这事,出题的时候,王奎就发现了问题,可想到普通的世家子弟,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秘辛,因此并未纠正,省得被陆映抵触,坏了和气,没想到这考场上,偏就有人指出了问题。
但这么一来,陆映有些下不来台了,让王奎担心起来,生恐陈止和陆映因此起了龃龉。
没想到陆映却对陈止道:“是我错怪兄台了,事情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一题倒是我出错了,而兄台则答对了。”
他坦然的承认了错误,让众人颇为意外,毕竟陆映年龄不大,有了如此地位、名气,如果没有点傲气的话,倒让人觉得奇怪。
尤其是一众世家子弟,更是瞪大了眼睛。
这一场筛选考举,最后考官向一个考生低头认错,算是怎么回事?
“陆映能这么轻易的就低头?他江东世家可不是这等行事风格!”
果然,陆映说完,话锋一转:“不过,关于严法与宽宥,我还有点不同看法,要向兄台请教。”
陈止做了个请的动作:“陆兄但说无妨……”
“好,陈兄请听……”陆映清了清嗓子,来了精神。
跟着,这两人就这么陈兄、陆兄的称呼着,旁若无人的辩论起来,所言之事越发广博,将其他几名考官也给吸引过来了。
陈止有前世见闻和记忆书册,而陆映家学渊源、得天独厚,二人一来一回,引经据典,让刘侃等人听得津津有味,连贵静先生都时不时的点头,看向陈止的目光逐渐露出惊喜之色。
“本以为彭城年轻一代,无人能与陆映相比,没想到还藏着这么一块璞玉……”
只是,众考官都围在一处观人辩论,却让边上答题的世家子弟傻眼了。
这考举还进行不进行了?
你们考官和一个考生称兄道弟算怎么一回事?
注1:法不立而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而诛必,虽失十左氏无害也。——《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