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守大梁?天呐,杨尚书,您到底在说什么?”
在雒阳王宫的宣政殿内,兵部尚书陶嵇瞪大眼睛看着户部尚书杨宜,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大梁,那可是我大魏的旧都!”
“陶尚书所言我都知晓……”户部尚书杨宜耐着性子说了一句,旋即,见陶嵇依旧瞪大眼盯着自己,他亦有些恼火,愤愤地说道:“难道我就是由衷希望放弃大梁么?可是陶尚书,此番讨伐我大魏的军队,那可比当年五方势力进犯我大魏时更甚啊!……据初步估测,楚国此番出动士卒百万,齐国军队近二十万、鲁国军队十五万、越国军队五万,单单各国的正军,就已高达八十万,再加上六十余万粮募兵,总兵力将近一百五十万!……而我大魏国内,目前还有多少兵力可用?大梁常驻两万禁卫军,我雒阳这边五万禁卫军,纵使朝廷立刻颁发征兵令,满打满算也很难聚拢二十万兵力,而对面的诸国联军,却有将近一百五十万!……如此兵力悬殊的战争,如何能取胜?”
“……”兵部尚书陶嵇哑口无言。
尽管他很不满户部尚书杨宜那还未开战就断言无法战胜这场仗的消极态度,但他亦无力反驳杨宜口中所述的道理——二十万与一百五十万,这两个数字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见兵部尚书陶嵇似乎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户部尚书杨宜放缓了声音,环顾殿内的诸位大臣,沉声说道:“诸位同僚,绝非杨某贪生怕死,杨某只是觉得,眼下正值我大魏国危,我等应当更为慎重,莫要贸然进兵……我仍然坚信,我大魏势必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但是在最终胜利来临之前,我等必须忍耐、必须克制,等待我大魏征讨韩国的三十余万精锐在达成了覆亡韩国的目的后,挥军南下回援……”
听闻此言,吏部尚书郑图亦点头说道:“杨尚书所言极是,我国的精锐,目前并不在国内……哦,郑某并非是说陛下的判断有误,在下至今仍然坚信,陛下的战略是正确的,唯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垮韩国,方可释放我大魏半数以上的精锐。只是世事无常,谁也不会想到,诸国联军汇合的速度居然如此迅捷……”
他偷偷看了一眼坐在王位上的魏王赵润,见后者仍然是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战报,这才继续往下说道:“鉴于我大魏目前势弱,国内兵力严重不足,我认为,我大魏应当听取杨尚书的建议,暂且放弃大梁,固守成皋关与伊阙关,只要这两座关隘确保不失,纵使诸国联军多达一百五十万,亦难以攻打至三川郡……”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工部尚书孟隗皱着眉头开口说道:“郑大人,退守成皋、伊阙,无异于将梁郡、将颍水郡,甚至是目前尚未沦陷的商水郡,将这我大魏的半壁疆域,通通拱手让给了诸国联军……别的孟某暂且不说,我就问,大梁学宫怎么办?冶城怎么办?王陵怎么办?”
他这一连三个反问,亦问得杨宜、郑图等人哑口无言。
是啊,大梁并非单单只是魏国的旧都那么简单,在那座城池附近,还有魏国最繁华的军民两用河港「博浪沙」,还有已渐渐成为中原文化汇聚中心的「大梁学宫」,甚至于,就连冶造本署所属的「冶城」,亦坐落在大梁西南。
更要命的是,在大梁城外东北的群山中,还有魏国王族姬赵氏的王陵,安葬着魏国历代君主,以及有功于国家社稷的功臣。
难道,要将这一切全部放弃么?
“不!”礼部尚书杜宥面色发白地失声喊道,引得殿内诸大臣纷纷转过头来。
方才,当孟隗提到博浪沙河港的时候,杜宥的面色并没有改变。
而当孟隗提到「冶城」的时候,这位老臣的面色就难免稍微抽搐了几下,毕竟在场的人都清楚,虽说他们的君主赵润才是领导魏国逐渐走向今日这般强盛的原因,但不可否认,冶造局从中贡献了许多力量,朝廷六部二十四司,再没有其他任何一个部府、一个司署,及得上冶造局对国家的贡献——但最终,杜宥咬了咬牙,还是没有吱声。
旋即,待孟隗提到大梁学宫时,杜宥面色有些发白,再次咬牙、默不作声。
一直到孟隗提到「大梁城外的王陵」,杜宥这位对国家、对王室忠心耿耿的老臣,再也忍不住了。
那可是王陵啊!
是他魏国历代先君的安息之地啊!
岂能容忍其他国家的兵卒肆意破坏?
万一破坏了王陵……
杜宥不敢想象,他只知道,倘若果真发生了那样的悲剧,他们这一代的魏臣,将会被钉在耻辱之柱上,纵使他日步入九泉,他们的祖祖辈辈,将会羞耻于承认他们为自己的后嗣,他们的名讳,将会以耻辱的方式留在史书之上。
尽管杜宥如今年事已高,别说祖父辈、就连父辈亦早已过世了十几二十年,但此时此刻,他仿佛能感受到一种错觉——即祖辈、父辈的英魂,愤怒地在耳边咆哮:竖子,你焉敢坐视不顾,使发生那般之事?!
“杜大人?”
“杜大人?”
在礼部尚书杜宥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左右的官员连忙扶住这位老大人。
而此时,吏部尚书郑图仍在辩解着:“大梁学宫可以搬迁至洛阳……冶城亦同样,至于大梁城外的王陵,具体位置仅仅只有宗府得知,诸国联军又岂会知晓?前往打搅我大魏历代先君的长眠?”
“万一呢?”兵部尚书陶嵇忍着气说道:“再说大梁学宫与冶城,大梁学宫暂且不说,且说冶城……冶造总署在冶城经营了十几年,岂能说搬迁就可搬迁的?冶城库藏内的那些技术文献,乃是我大魏无数匠人的心血,难道要为此毁之一炬么?那可是……”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旋即,整座宫殿亦立刻寂静了下来,简直落针可闻。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魏国的君主赵润,此时已经看罢了从前线送回来的那些战报,缓缓地站了起来。
不得不说,赵润在魏国的威势确实无人可及,他只是从王位中站了起来,并未有任何表示,就惊地殿内的诸大臣立刻停止了争吵,纷纷低下头,不敢复言。
但是,魏王赵润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将手中的那几份战报随手丢在龙案上,旋即缓缓地走向了殿门处。
“陛、陛下……”
待等赵润即将走到大殿门口时,礼部左侍郎朱瑾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您哪里去?”
只见赵润停下脚步,回头淡淡说道:“诸爱卿接着争吵,朕出去走走。……不用送了。”
说罢,他带着大太监高和,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大殿。
见此,殿内的六部尚书与左右侍郎们,面面相觑。
尽管在说这番话时,赵润的脸上犹带着几分淡淡的笑容,但不知为何,看着这份笑容,殿内诸大臣却感觉心头一阵乱跳。
负背双手、沉默寡言,赵润一路缓缓走到了甘露殿,来到了他平日里最常呆的书房。
期间,大太监高和频频侧目观瞧面前这位君主,他感觉地出来,虽然这位君主暂时并未表现出来,但事实上,这位君主的心中恐怕是早已被怒火所填满。
事实证明,大太监高和的判断分毫不差,只见赵润在回到书房后,负背双手站在书桌前,立了大概有十几息的工夫,旋即,就看到他忽然伸手操起了书桌上的一只镇纸玉蟾,将其狠狠地砸向墙上,只听啪地一声,那只价值不菲的墨玉玉蟾,当即裂成数块。
“噗通——”
大太监高和以及殿内的几名小太监,立刻跪倒在地,用略显颤抖的声音劝说道:“陛、陛下息怒。”
而此时,赵润则恶狠狠地喘着气,旋即,又深深地吸了口气,逐渐将心情平复了下来。
“收拾一下。”
赵润淡淡吩咐道,旋即便走到书房内的一张躺椅上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是,陛下。”
大太监高和暗自松了口气,立刻用眼神示意殿内的小太监。
那几名小太监的动作很麻利,片刻工夫就将砸碎的玉蟾碎片扫走了,并且,又捧来了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墨玉质地的玉蟾镇纸,摆在书桌上原来的位置。
书房内,很快就归于平静,就仿佛赵润方才的失态全然不曾发生过。
但只有赵润自己才最清楚,方才他几乎快气炸了。
并不是因为诸国联军攻陷了半壁颍水郡,顺势进逼大梁,也不是因为诸大臣在宫殿内争吵不休,他只是无法释怀于自己的判断失误而已。
「先覆亡韩国、释放大魏半数以上的精锐」,这个策略总得来说是没错的,毕竟这也是他魏国唯一一个能化被动为主动的机会——反之,若继续跟韩国僵持,那才是万劫不复。
赵润唯一的失误就在于,他错误地估计了以楚国为首的诸国联军的反应速度。
事实上,就连他也想不通,此前明明按部就班攻打他魏国的楚水君,怎么突然间就加快了进攻的力度呢?就仿佛……对方已经得知他魏国的精锐目前大多都已投入对韩国的战争。
按理来说,楚水君不至于这么快就得知韩国那边的战况才对。
按照此前赵润的预估,楚水君最起码得三个月左右才会得知他魏国倾尽兵力攻打韩国的消息,介时,就算楚水君立刻聚拢诸国联军,猛攻他魏国,也得在半年后左右才能攻打到大梁一带。
倘若真是那样,那诸国联军就基本上已经可以判定战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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