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的满月宴设在麒麟阁。
这是呼应麒麟子的祥瑞,也是皇帝有意抬举,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孩子到底有多宝贝。
新京的文武百官和王公亲贵都来赴宴了,麒麟阁里十分热闹。
冯蕴盛装打扮了一番才过去,但私心里,仍是当成例行的宴席,准备虚虚应酬一番就是。
不料,裴獗就像害怕宴席不够隆重煊赫似的,宴席未开,丝竹未上,先颁了一道圣旨。
“……乾坤交泰,龙凤呈祥,方才显国家昌盛。花溪冯氏,朕之正妻,品德高洁,才情出众。自成婚以来,克勤克俭,恪守妇道,以温婉之姿,行惠淑之事,深得朕心,德配天地。今以柔弱之躯,诞下皇子,为天家添丁,功在社稷,宜加尊崇。借皇子满月之机,特旨诏告天下:拟册封冯氏为大雍皇后,正位中宫,共承宗庙。即日起,百官臣民,尊奉皇后,当如尊奉朕躬……”
圣旨洋洋洒洒写了很长。
意思就一个:表彰冯氏德行,册立为后。
内官、执事官,传制官,一一恭候。
金册金宝置于红漆舆中,闪烁着炫目的光芒……
大雍皇帝一改前晋帝王的孱弱,惯常先声夺人,并不事事和朝臣商议……
立后被他当成家事。
朝臣尽管吃惊,但也有心理准备,稍稍一愣,便跪下行叩拜大礼。
“恭贺陛下!”
“恭贺娘娘!”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麒麟阁中,最意外的人,是被册封的冯蕴。
昨晚二人在被窝里说了那么久的话,裴獗都没有提及这事。今儿冷不丁就下旨册封,她有疑惑、有犹豫,却不便当众拒绝,拂他好意。
裴狗真的出息了。
先斩后奏。
冯蕴望一眼那个正襟危坐的男人,规规矩矩地走到殿中,整理衣冠,缓缓下跪,双手交叠置在地上,跪礼接金册金宝。
“承蒙陛下厚爱,臣妾定当不负所望,恪守妇道,抚育皇儿,以慰圣心。”
裴獗许久没听她说过这么“有礼数”的话了,又见她端正地跪在自己的面前,头颅微垂,睫毛轻颤,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心里莫名发慌,虚得很。
“皇后免礼。今日皇子满月,行事仓促,册封大典,已责成司天监另行议定。”
说罢,他不等冯蕴再拜第二下,已然起身过去,亲自将人扶起来,携手入座。
“别生气。”
“蕴娘……”
他声音很低。
那声蕴娘叫得竟有求饶之意。
近在咫尺的内侍宫女听见,如鱼刺卡喉,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多看一眼。
冯蕴也垂眸带笑,虚虚行了个礼。
“谢陛下。”
裴獗看她一眼,清了清嗓子,端正坐好。
“众爱卿请入席,与朕共贺大喜。”
“喏——”
百官躬身入席,美酒佳肴这才陆续上殿。
君臣举杯,全是恭贺的吉利话。
既是小皇子的满月宴,把小皇子抱上殿来,让朝臣们仰望一眼,也是要的。
裴獗轻轻击掌,奶娘便抱了孩子过来。
冯蕴刚要伸手,就被裴獗接了过去。
他是会抱孩子的男人,动作极是熟练,孩子也认他,看着亲爹,便手舞足蹈地笑……
裴獗爱子之情,溢于言表,似是不知怎样疼爱他才好,低头便在孩子脸蛋儿上啄了一下,孩子大抵觉得痒,笑得更大声了些,嘴里咯咯作响,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引得朝臣皆展笑颜,满心欢喜……
“小皇子聪慧机灵,实在是天赐麟儿。”
“社稷之福啊。”
“臣等恭贺陛下,喜得龙子,愿我大雍,国运昌隆……”
声音此起彼伏,裴獗却突然变了脸色。
众人怔怔。
慢慢的,也敛住笑容。
只见那高坐华堂的皇帝别扭地僵着身子,慢慢将孩子举起来……
“奶娘。”
小皇子真是“龙精虎猛”,精力充沛,刚一提起,又有一些水流渗过尿布,慢慢地滴在御案上。
这得多大一泡?
殿内凝滞了一瞬。
只听得有人拱手高呼。
“天降甘霖,润泽龙案,是为大吉也。”
好家伙!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那人。
——敖政。
怪不得人家能当丞相。
众臣心里滋味各异,然后就看到皇帝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等奶娘把小皇子抱走,身姿笔挺地站起来。
“诸位爱卿慢用,朕去更衣。”
皇帝一笑。
众臣心弦便是一松。
殿内欢笑满堂,此情此景,人心皆醉。
在这一刻,几乎人人都觉得,大雍的未来定如晨光破晓,从此光明灿烂。
-
这夜,冯蕴照常歇在乾元殿里。
月华如练,银辉轻轻洒落在红墙碧瓦上。
冯蕴换了一身柔软轻薄的寝衣,发髻轻挽,靠着宽大的龙床,就着火光看书,一张芙蓉玉面在烛光的映照里,格外美好柔和。
“蕴娘……”裴獗饮了些酒,洗漱后仍有微醺之意。
看得出来,他今日是真的高兴,冯蕴便没有问册后之事,放下书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可要唤人煮一碗醒酒汤来?”
“不用。”裴獗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吻,习惯性地将人揽住,轻卧于侧,颇有占有之意。
对视片刻,寂静无声。
“在想什么?”裴獗轻轻抬手,拂上她的脸。
“你呢?”她微笑。
“快活。”裴獗语声温柔,满目肃寂,黑眸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冯蕴仍然只是笑,目光深深。
他又问,“你呢,蕴娘。”
冯蕴凝视他,双手慢慢环上他的脖子,笑道:“踏实。”
以前,她始终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在这乱世单打独斗。有且仅有温行溯一个人,称得上亲人。
裴獗是自己人,但离亲人和家人,尚有一定距离,他们有隔世的嫌隙,有无数障碍难以消解,每每想要接纳,又畏惧重蹈覆辙,自我拒绝……
随着瑞宝的降生,这一层屏障好像突然被打破。
孩子成了他们中间最坚实的纽带,不仅她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裴獗对她的意义,也变得不一样……
他是孩子的爹。
就算二人各有心思,对孩子的爱是一致的。
而冯蕴最后的倔强,也随着那一纸册后诏书和金册金宝,彻底粉碎。
她和裴獗,到底成了一家人。
为了孩子,也只能荣辱与共,福祸相依了。
“不甘心吗?”裴獗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
“什么?”冯蕴扬眉。
“做我的皇后。我的女人。”
“不早就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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