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草动都会撩拨到他们脆弱的神经。
排除了一个选项,答案也就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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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兰因眼睛微微一眯,话音里带上几分难以察觉的防备与试探:“前辈跟了我一路,我居然都没发现,看来是这阵子过得太舒服,人都懈怠了——只是前辈身法高妙,不知是哪一派的高人?”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之前陈聿几番旁敲侧击顾兰因的师承,都被她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如今,轮到她来探问人家来历,也同样被一招“如封似闭”挡了回来。
“谈不上身法,更无谓高妙,只是你心里有事才没发现,”男人笑了笑,“我冒昧问一句,你这么晚了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话要是陈聿问的,顾兰因铁定甩都不甩,直接把人当空气忽略了。然而眼前这人和唐老板交情匪浅,算是她的半个长辈,顾小姐虽然时不时钻法律的空子、打个擦边球,本质上依然是一个尊老爱幼的文明市民。
面对“长辈”,她的态度就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我……以前的一个同学住在这里,我过来看看她,顺便问点事。”
男人微乎其微地抿了下唇角,似乎在斟酌怎样开口才更合适:“你的事……我从唐兄那里听说了一些,你是在查……当年那件事吗?”
顾兰因眼神忽而一沉,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发颤,她不得不把五根手指恶狠狠地捏在掌心里,因为用力过猛,手背上撑起狰狞的青筋。
男人的语气越发柔和:“唐兄说得没错,你师父如果还活着,也一定希望你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师父”这两个字大约真是顾兰因心头一块逆鳞,她自己可以提、可以开涮,却不容旁人稍有碰触。
闻言,她把“尊老爱幼”揉成一团,随手丢进路旁的垃圾桶里,语气很冲地怼了回去:“我师父早八百年前就过世了,你们一个两个打着死人的旗号来说事,有意思吗?”
男人似乎想说什么,一张嘴却呛了一口夜风,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昏暗的路灯下,这男人被夜色与暗影勾出一个剪影似的边,肩背局促地佝偻着——有那么一瞬间,顾兰因无端有种错觉,仿佛这人再用点力,脊椎骨就会戳破单薄的皮肉,露出突兀的端倪。
她心头倏忽一动,这姑娘的脾气也有点遇强则强、吃软不吃硬的意思,旁人若是一味蛮横,比如陈警官那样,二话不说死缠烂打,她压根理都不屑搭理,可眼前这男人话都没说两句,先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作一团,反而让她生出某种微妙的怜惜,语气便硬不下去了。
短暂的沉默后,她略有几分犹豫地伸出手,轻拍了拍这人后背,不知是她推拿的手法起了效果,还是无意中找准了穴位,过了片刻,男人总算嘶哑地喘顺了气。
“夜来风凉,前辈身体似乎不太好,还是应该早点回去休息,”顾兰因放柔了语气,想了想,瞧着这男人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大老远回去,于是多嘴问了句,“要不要我送您回去?”
此时已是后半夜,顾兰因根深蒂固的生物钟开始炫耀存在感,两瓣眼皮仿佛两块彼此吸引的铁石,如胶似漆地往一块凑。男人可能是看出她的倦意,下意识就要婉拒,然而他目光一转,从这女孩隐含戾气的眉眼间扫过,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的犹豫后,居然点了头:“那就……劳烦了。”
有个长辈同行,而且还是个看起来有点病秧子的长辈,顾兰因肯定没法按原计划溜达回去。她打开手机软件,远程呼叫出租车司机,等了足有二十分钟,才有出租司机赶来接驾——地图显示,出租车离他俩足有五公里,预计十分钟后赶到。
顾兰因:“……”
为什么有钱人就非得找个偏僻的城乡结合部住着?显摆自己遗世独立吗?
附近连个超市车站也没有,甭管日常生活还是交通出行都忒不方便,除了装逼炫富,还有什么好处?
幸而现在是仲夏,小夜风吹着也不冷,顾兰因留神打量了下男人,见他穿了件家常衬衫,大热的天,扣子居然扣得整整齐齐,领子笔挺地立着,护住大半截脖子。
那个瞬间,顾姑娘油然升出一个疑问:这男人究竟是不怕热,还是压根没长汗腺?
当然,顾兰因虽然不爱跟人主动搭话,却并不意味着她的社交技能点就全然为零,至少,她还没棒棰到当着长辈的面就直眉愣眼地问出来。寻思片刻,这姑娘状似不经意地抛出一个她早就想问的疑惑:“前辈,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
男人下意识地抬起手,抬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中途硬生生地拐了个弯,不是很自然地正了正面具:“我姓……卓。”
顾兰因:“原来是卓前辈,冒昧问一句,您跟唐伯伯认识很久了吗?是怎么认识的?”
“卓前辈”始终半侧着身,闻言,他隐在阴影中的嘴角略略一勾:“你是想打探我的底细吗?”
顾兰因:“……”
虽然她确实有这个意思,不过,就这么被人家大剌剌地戳破窗户纸,还是有一丢丢尴尬的。
她干咳两声,可能是装怂装久了,自然而然地戏精上身,十分若无其事地道:“前辈多心了,只是我和唐伯伯认识好些年了,却从没听他提起过您,有点好奇罢了——您要是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过吧。”
她话是这么说,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在卓先生脸上打转,一副“你说不说实话我都要探个究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或许是她分明好奇得百爪挠心,脸上却硬要充作若无其事的腔调让卓先生觉得很有趣,他眼睫低低一垂,唇角笑纹越发明显:“我和……唐兄是早些年认识的,你那时还没上幼儿园,当然没听说过。”
顾兰因面无表情:“那是肯定的,我根本没上过幼儿园。”
卓先生:“……”
顾兰因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小时候家里穷,亲爹一天到晚不着家,压根没钱上幼儿园,后来……被人贩子拐走,兜兜转转一圈,机缘巧合之下遇见我师父,才算过上几年安生日子。”
换个正常人,听到这姑娘如此坎坷悲催的童年生涯,大概会做出一副“同情”的表情,陪着唏嘘感慨一番。可卓先生情况特殊,他脸上戴着一副严严实实的面具,同情也好,感慨也罢,都被滴水不漏地挡在后面,任你目光如炬也休想看穿。
卓先生沉默片刻,猝不及防地杀了记回马枪:“就因为这个,你才一直惦记着你师父,哪怕他已经过世这么多年,还是念念不忘要替他查清旧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