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熟悉

bsp; 卓先生的语气很平静，手指却被自己攥出两道青白的印子：“如你所说，你当年只是个小姑娘，明氏董事长没理由要跟你过不去——但这只是你的猜测，没有切实证据恐怕很难指证他。”

    顾兰因脑袋里像是灌了一盆浆糊，理智被拖着不断下沉，意识困在迷迷糊糊的睡意里，说出口的话就忘了过脑子：“有没有证据无所谓，我知道是他就行了……”

    卓先生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顾兰因在胳膊上蹭了蹭面颊，含混不清地说：“没什么好打算的，反正明天就见分晓了。”

    卓先生仔细品了品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忽然凝缩成一个针尖大的小点。

    姑且不论顾姑娘嘴上有没有把门的，记性却似乎不大好，一觉睡醒，之前说过的话立马揉成一团，丢到门口的垃圾桶里。

    “打扰前辈了，”这姑娘咬住腮帮，把一个到了嘴边的哈欠硬生生地吞回去，“既然拆了线，我就先回去了，明天还得早起。”

    她摆了摆手，一边揉着困顿的眼，一边拖着半身不遂的脚步，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叫住了：“……兰因！”

    顾兰因不易察觉地一震，原地僵了片刻，难以置信地转过身：“你……刚才叫我什么？”

    卓先生眼神闪烁了下，仓促间只能垂下视线，避开这姑娘灼灼探究的目光：“人活一世，浮萍飘絮也好，稳扎稳打也罢，靠的不是你的脚，而是你的心。”

    顾兰因不由愣住了。

    “我听说意剑一门无所谓门规，所行所为，只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己心，”卓先生淡淡地说，“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希望你能记住你师父当年对你说过的话，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顾兰因一直觉得卓先生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让她既熟悉又安心，往往连自己都还没意识到时，已经降低了警戒线，不知不觉间就把他说的话听了进去。直到现在，她才像是“抓住了迷雾背后的那条线”，隐约意识到这份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兰因”这个名字是顾琢给她起的，据顾掌门说，他当时正急着填报户口资料，谁知第一行姓名栏就让他犯了好半天的难。

    顾掌门虽然学识渊博，无奈在给人取名这项技能点上业务忒不熟练——他先是把古籍里记载的寓意美好字眼列了满满当当一页纸，完了左看右看，只觉得过分艰涩，不适合给小孩取名，于是干脆撕了。又把能想到的最简单好听的单字列了一页纸，看了半晌还是不满意。

    恰好这时，一旁的收音机里唱着不知哪一出戏，戏里的旦角哼哼唧唧地拖着一句调词：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那一刻，顾掌门犹如打通任督二脉一般，脑中灵光一闪，飞快地在姓名栏里填上“顾兰因”三个字。

    自此，顾姑娘才算有了正式的大名。

    “兰因”也是顾琢当年对他的小女孩的称呼，顾掌门念这两个字时有个习惯，会把尾音稍微拖长，音调压得略微低柔，听上去有种格外的缱绻，让人不由自主就想答应。

    顾兰因一直以为再不会有人能把这两个字唤出这么多百转千回，可方才，不知是不是想多了，她居然生出某种错觉，仿佛那个会温柔地叫她“兰因”的人，隔了经年的时光，和眼前这个戴面具的男人依稀重叠在一起。

    ……滴水不漏，严丝合缝！

    当然，顾兰因不是仅凭一点玄乎其玄的直觉就做出定论的，仔细回想起来，其实自打她和卓先生认识到现在，这男人话里话外已经露出了不少端倪。

    好比方才，卓先生随口说了句“意剑一门无所谓门规”——这话其实是有问题的，因为意剑一门并不是没有门规，毕竟是传承千年的正经门派，真要条条框框地列出来，一张A4纸也未必装得下。

    只是当年的顾掌门觉着，这一百四十八款门规，能逐条逐句地做到，不是圣贤也是神仙，而凡人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活着尚且不易，没必要求全责备，因此只是给顾兰因大致看了眼，就丢进抽屉压箱底了。

    但这是顾琢和顾兰因俩师徒之间的私话，顾掌门又不是大嘴巴的人，想来不至于无聊到把师徒间的私话说给别人听。

    那卓先生又是从何得知的？

    这个问题就跟长了腿似的，在顾兰因脑子里落地生根，盘桓不去，折腾得她一宿没睡好。就连在梦里，那俩人也不肯放过他，一会儿是卓先生那张戴着鬼脸面具的脸，五官轮廓一应不示人前，唯有一双眼睛冷亮异常，常年耷拉着的眼皮慢慢撩起，只是一眼，就把顾兰因钉在了原地。

    紧接着，那副掩人耳目的面具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抹去，底下露出的真容赫然是……

    顾兰因忽然大叫一声，一骨碌翻身坐起，在黑灯瞎火的卧室里僵坐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摸索到神游天外的三魂七魄，挨个塞回主心骨，这才发觉后背凉浸浸的，已经被汗水打透了。

    托卓先生的福，这姑娘一整晚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撑着八两重的眼皮从床上爬起，勉强拾掇干净自己，迷迷糊糊地推开门，就见陈聿和丁建已经站在电梯口了。

    “赶紧的，”陈警官一脸不耐烦，显然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这么磨磨蹭蹭的，黄花菜都凉了。”

    外面天刚蒙蒙亮，顾兰因昨晚没睡好，又起了个大早，脑回路眼瞅着有撂挑子的迹象，一时间没能回过味来。直到她懵懵懂懂地爬进轿车后座，又瞧见丁建和陈聿一左一右地坐进前排，脑子里一个激灵，才陡然反应过来：“等等，什么情况？你不会也要一起去吧？”

    陈聿偏头斜乜了她一眼，用眼神表达了对这个愚蠢问题的不屑一顾。

    顾兰因眨巴了下眼，不愿在陈警官跟前自讨没趣，只得把目标转向更好说话的丁建：“丁总，不是说今天会场内外都被明氏的保安封了场，只有工作人员才能出入，外人能随便进吗？”

    顾姑娘这话只是就事论事，按说没大毛病，可不知怎的，陈聿一听见“外人”两个字，四下里的火气登时不打一处来，抢在丁建开口前喷了回去：“昨晚警方接到匿名举报，说是有人打算趁今天的签约仪式闹事——也不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市局眼皮子底下违法乱纪，要是逮住现形，非得关她个三年五载，好好长长记性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