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琢还活着”,这个念头第一次从陈聿心头浮现时,就像一根凭空冒出的毒刺,扎得他浑身一哆嗦,差点原地窜上天。
但是很快,等他梳理清来龙去脉,就发现自己既不是痴人说梦,也没得失心疯,这个可能性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因为顾琢没有亲人,这就意味着警方没有可供比对的基因样本,就算是他一手带大的顾兰因,要辨认出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也只能凭借其他证据——例如死者的身形、年纪,或是随身的物件作出判断。
但是这些证据存在很大的漏洞,因为人是活的,物是死的,只要是死物就有动手脚的余地。
而让陈聿真正确信这个判断的,是顾兰因的反应。
满打满算,陈聿认识顾兰因也就两三个月,时间不算长,了解却是颇为深入。打个简单的比方,这妹子天不怕、地不怕,神鬼不忌油盐不进,唯独对授业恩师感情逾深,恨不能托起顾教授的牌位,小心翼翼地供在心头。
想当初,陈警官只是随口带出两句臧否先人的言辞,就被顾兰因当面甩了两记大耳刮,按照这个逻辑推导,柳生清正亲口承认当年有份参与陷害顾教授,还当着顾兰因的面将折磨顾琢的过程绘声绘色地形容了一番,以顾姑娘的脾气,不把东海市翻个底朝天,将这位“国际友人”拖出来拔舌下油锅简直不科学!
可她非但没这么做,还表现得十分淡定,像是压根没把柳生清正这个人放在心上,这个反应实在耐人寻味。
陈聿寻思来寻思去,认为只有两个可能:要么,顾兰因突然转了性,里面那副内芯被人夺舍了;要么,她的注意力被某些更重要的人或事牵绊住,暂时顾不上姓柳生的。
这姑娘活了二十来年,一手剑法炉火纯青,也把自己活成了一段无牵无挂的剑锋,甭管是谁,只要稍稍挨近一些,就会被那股吹毛断发的寒意逼退。
除了沉冤多年的授业恩师,还有什么能让她驻足回顾?
丁建抓了抓头,有点被这个可能性吓住了,然而除了“顾琢没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别的解释,整个人都快加过载了:“等等,你先等等……照你的意思,当年那伙人不仅抓走了顾教授,还在金茂湾的火场里放了一具跟他很像的尸体混淆警方视线?可、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藏身暗中的势力能完美地隐瞒过警方视线,他们大可不必这么麻烦,随便制造一些蛛丝马迹,让所有人以为顾琢因为某些缘故离开了东海市——反正顾教授没别的亲人,编什么说辞都不会有人深究,再想法把他那个还没成年的小徒弟解决了,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可比找一具年纪、身形相似的尸体,再费劲巴拉地塞进火场里李代桃僵要容易得多。
再者,倘若当年死在火场里的不是顾琢,那他去了哪?现在还活着吗?如果还活着,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露面,连唯一的徒弟都被蒙在鼓里?
他在顾虑什么,或者说……故意躲避什么?
这些疑问就跟长了倒刺一样,牢牢钩住心头,挥之不去也拽不下来。
“能解答这些疑问的只有一个人,”陈聿慢慢攥紧手指,手背上炸开条理分明的青筋,忽然转向丁建:“那死丫头人呢?下班后没回去吗?”
被陈聿惦记的顾兰因一下班就去了医院,将带来的外卖交给唐老板,又探视过唐嵋,确认情况良好,她和唐老板道了别,正想折回西巷,手机忽然震动了下,跳出来一条信息。
顾兰因点开一瞧,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原地踟蹰片刻,还是挥手招了辆出租车,一路奔向城东。
帝豪花园,五幢。
这是一座欧式别墅,两层小楼,二楼有个巨大的露台。原本露台上安装了特殊的防盗装置——双层防弹玻璃,别说偷鸡摸狗的盗贼,就是端着冲锋枪扫射,一时半会儿也闯不进来。
不过现在,两层的防护罩并没开启,露台上摆了一条茶几,两张藤椅。一个男人坐在右手边的藤椅上,用复古而琐碎的手法沏出两杯热茶,不慌不忙地往另一侧推了推。
一阵夜风拂过露台,从东头掠到西,末了余势未衰,顺手推了把楼下绿化带里的梧桐,柔弱的枝叶不堪重负,被推得沙沙作响。露台上的明承诲不紧不慢地抬起头,只见一个人影当当正正地站在面前。
明总裁拈起茶杯,冲她摇了摇:“来的挺快。”
“是大师兄时间挑的好,成功避开了晚高峰,这地方又够偏,自然畅通无阻,”顾兰因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好整以暇地在左手边坐下,端起那杯刚泡好的热茶闻了闻,“这是武夷山产的大红袍吧?”
明承诲略带诧异地挑了挑眉:“想不到师妹居然也通茶道?”
他想了想,很快又释然了:“也对,你是顾老师一手带大的,精通茶道也不出奇。”
“我最不耐烦这些,对茶道更是一窍不通,”顾兰因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巴掌,“不过我一直有胃寒的毛病,经常犯胃痛,师父怕我肠胃受凉,后来再没碰过绿茶,平时只喝红茶。”
明承诲:“……”
明知场合不对,明总裁还是忍不住溜了下号:等等,这死丫头是在故意炫耀吗?
他下意识地磨了下后槽牙,牙帮被自己咬得咯吱作响。
顾兰因恍若未觉:“承蒙师兄提点,我才能及时追踪到那货邪教分子的老巢,还没来得及跟您道谢,这里先谢过了。”
明承诲一句“不客气”含在嘴里,没来得及探头,就被顾兰因下一句怼了回去:“不过我后来琢磨了下,就算我没打那个电话,您应该也会想方设法地引我过去,对吧?”
明承诲眼角抽动了下,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是吗,何以见得?”
“这没什么难的,用倒推法就能推出来,”顾兰因耸了耸肩,“我在度假村撞见了市局刑警队的人,据他所说,是因为得了师兄提供的线索才会找过来,结果好死不死的撞见了这帮邪教分子。”
“那么问题来了,您为什么故意把警方引过去呢?”
明承诲的笑意慢慢收敛了。
“警察和邪教分子一旦撞见,不说你死我活,也差不离了,”顾兰因说,“你故意让这两伙人碰到一处,就是想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那帮警察虽然讨人嫌,却还不至于碍着你的路,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你处心积虑安排这一出,就是想借警方的手解决五毒教,没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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