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万化,万变不离其宗’的道理,才是意剑一门的精髓所在。”
顾兰因微微歪过头,嘴角似笑非笑地提起半边,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霍盟主,霍前辈……您对意剑一派的武学如此了解,又是亲历过当年现场的,却没能认出山寨版‘天问’,真的只是一时看走眼了吗?”
到了这份上,再迟钝的人也该听出这妹子的弦外之音,脸色齐齐一变。
“当然,您可以用看走眼推脱,毕竟您老已经年过八旬,偶尔老眼昏花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另外有件事,我却很想听听您有什么说辞。”
顾兰因收回目光,眼帘低低一垂:“我是师父从福利院收养的——二十年前,手续没那么严,想从福利院领走一个孩子很容易,可是上户口就没那么简单了。”
霍谦似乎意识到什么,突然微微一震。
“师父想让我在东海市读书,就必须把我的户口迁到他的名下,可他当时也才大学刚毕业,一穷二白的,哪有那样的能耐?”
“我跟在师父身边十多年,唯一一次见他低头求人就是那回,为了我,他几乎把能走的门路都试了一遍,能求的人脉也都求过一遭,实在没办法,最后找到了霍盟主门下。”
夜风分开树冠,从枝梢缝隙中挤过去。十一月的东海市,到了晚上,风里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不仅卷走了体温,也将霍谦脸上的血色吹散得一滴不剩。
“都是托霍盟主的福,我当年才能在东海市上学读书,师父一直记着您的恩情,这些年反复叮咛,要我得人恩果千年记,”顾兰因说,“师父的教诲,我牢记于心,霍盟主的恩情,我更是一时半刻都不敢忘。”
她说到“恩情”时,每个字都格外咬重了下尾音,活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磨出来的。
“办理户口迁入需要身份证件,别人不知就里,霍盟主您却不会不知道,我师父写在身份证上的名字就是‘顾少瑄’——和当初在金茂湾大火中不幸遇难的东大教授一模一样。”
一干吃瓜群众仿佛意识到什么,彼此惊疑不定地交换了一阵目光,然后不约而同地扭过头,看向同一个方向。
南武林盟主,霍谦。
那老人苍白着面孔,嘴唇微微打着哆嗦,整个人像是被方才那阵夜风吹散了精气神,透着某种濒临吹灯拔蜡的暮气。
“我记得陈警官说过,你为了找回失散多年的孙女,每天都看《东海日报》,尤其是民生版……二十年来,一天也没落下,”顾兰因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若有意若无意地瞥了陈聿一眼,“八年前,金茂湾大火的遇难者名单就登在《东海日报》的民生版上,您既然看了报纸,又怎么会不知道,顾少瑄——顾琢,早就死在当年的那场大火里?”
陈聿来得匆忙,没赶上“前情提要”,只抓住一个尾巴——顾兰因最后一句话逆着风声,堪堪飘入耳中,他全无防备,整个人僵滞在了原地。
陈聿眼神不差,这些日子以来,顾兰因对霍老爷子的戒备和敌意他都看在眼里。站在局外人的视角,陈聿不是不能理解,但他并不认同顾兰因这种毫无道理的迁怒。
理由很简单,南武林盟主又不是摆摊算命的,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既然事先不知情,那在命案发生后,签发武林贴向“嫌疑人”发出质询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但如果……霍谦在签发武林贴之前,就已经知道顾琢身亡,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因为死去的“嫌疑人”不可能为自己辩解,霍谦在发下武林贴的一刻,无异于将“杀人”的脏水坐实在了顾琢头上。
“在不知情的前提下隔空问话”和“明知人死了还顺水推舟栽派罪名”,那完全是两码事。
顾兰因紧紧盯着霍谦,眼神不知是讥诮还是讽刺:“霍盟主,您明知道我师父已经不可能作出回应,又为什么要发下那份多此一举的武林贴?”
霍谦脸色灰败,不比死人好看多少。
顾兰因压根不给他留余地,步步紧逼:“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明知道我师父不是凶手,明知道……他已经不可能替自己辩解,还故意顺水推舟,让所有人都认定他就是杀人元凶,是不是?”
陈聿终于忍不住了:“你……”
顾兰因:“一边去,我没问你!”
陈聿:“……”
陈警官活像被谁捅了肺管子,噎得死去活来。
顾姑娘把身上那张“尊老爱幼”的标签撕下来丢在地上,还踩了两脚:“霍盟主,这番话我本来打算留在武林大会上问的,但既然今天说到这了,就麻烦您给个明白答案——您明知有人设计陷害我师父,却不揭露真相,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为了谁?”
霍谦张了张嘴,没来由的一阵心口疼却让他发不出声音,这年迈的老人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趔趄着倒退了两步,膝盖绊在石凳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那些嘈杂鼎沸的议论、字字诛心的质问,还有此起彼伏、难以置信的视线都远离他而去,唯有胸腔里的心跳声愈演愈烈,鼓点一样放大,无所不在地充斥着耳遭。
旋即,一个刺耳的冷笑声从鼓点中排众而出,突兀地扎入耳膜——
“……爸,何必呢?你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吗?”
那是八年前的一个夏天,霍谦无意中发现了五毒教卷土重来的痕迹,于是在暗中查访。只是他毕竟上了年纪,许多事做起来力不从心,只能假手他人。
这个被选中的“他人”,就是逍遥派掌门肖远峰。
肖远峰出身名门,与翻云掌同为南武林盟四大门派之一,素来以匡扶正道为己任,锄奸诛邪义不容辞。那一个多月里,他走过东海市每一条大街小巷,好不容易得到五毒教的确切行踪。可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在那帮邪教分子的老巢里,他居然见到了一个“熟人”。
那天傍晚,霍谦接到了肖远峰发来的信息,一路狂奔着赶了过去。谁知赶到时,邪教分子已经一个不见,而肖远峰却倒在了血泊中。
那一刻,霍谦脸色铁青,仿佛做了多年的噩梦,突然间落地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