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陈警官,于是默许了。
两人赶到西巷时已经是半夜,借着一扫而过的车灯,只见唐嵋站在巷口,正踮脚往远处张望。顾兰因不等车子完全停稳,已经窜了出来,三步并两步地赶到唐嵋跟前:“到底怎么回事?我师……卓前辈怎么会突然失踪?你不是跟他在一起吗?”
唐嵋一肚子委屈,简直不知从何说起。
卓先生傍晚出去买菜,唐姑娘是知道的,他常去的那家小菜场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一来一回,顶破天半个小时。但偏偏这一晚,唐嵋左等右等也不见卓先生回来,眼看事有蹊跷,她沿着巷子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只捡到了被卓先生丢在墙根的菜篮子。
顾兰因脸色阴沉,没吭气,听她往下说。
“卓前辈从不给人添麻烦,更不会一声招呼不打就不见人影,我觉得事情不对,在巷子里找了一圈,结果发现……”
唐嵋的话音不自然地停顿住,连猜忌带戒备地盯了陈聿一眼,仿佛这位奉公守法好青年怀里揣了一打不定时炸弹。
要不是事态确实紧急,这一晚发生的变故又太多,分去了陈聿的心神,陈警官非跟她对掐三百回合不可。
“发现什么?”顾兰因面无表情地问,“你就照实说吧,还有什么比先生的安危更重要?”
唐嵋又瞄了眼陈聿,往顾兰因身边凑了凑,这才贴着她耳根道:“我在东南角一带发现几个人,全都晕过去了,现场还有打斗的痕迹,好像是……”
她顿了顿,犹豫了一瞬才下定决心:“……是天罗地网。”
饶是顾兰因早有准备,还是差点把手指捏脱节。
被唐姑娘捡回来的几个人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误吸了迷药,一时半会儿没有醒转的迹象。顾兰因仔细检查过,发现这几位虎口和手指关节处生了一层厚厚的老茧,并排摆一块,活像一绺扒下来的松树皮。
“都是练家子,”她沉声说,“要是我没猜错,应该是南武林盟的人。”
唐嵋:“南武林盟的人怎么会跑到西巷来,还中了别人的道?”
顾兰因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轻轻叹了口气:“西巷当然没什么吸引他们的,他们是冲着西巷里的人来的。”
陈聿不是江湖中人,对个中内情不甚了解,听了半天,脑门上照旧顶着一团雾水。唐嵋却已经明白过来。
蜀中唐门和一般的名门正派不太一样,这一派专攻毒药暗器——在“正派人士”看来,“拳脚刀剑”算是正道,“十八般武艺”虽然剑走偏锋了些,好歹还算正经科目,至于毒药暗器,都是些摆不上台面的手段,连着门派的逼格也低人一等。
早年间,现任唐门掌门也是个眼睛长脑门上的熊汉子,一身幽幽的中二气,有人上门挑战,他二话不说,来者必应,动手时也不客气,揍得人屁滚尿流、满地找牙,一来二去,积下了一箩筐的仇家。
要不是南武林盟主霍谦和意剑前掌门聂卓竭力周旋,唐掌门这些年能不能安安稳稳地隐居西巷,还得打上一个问号。
唐老板和意剑一派素有交情,虽说两边都不是高调的人,挡不住有心人拿着放大镜,追根溯源抽丝剥茧,总能咂摸到一点端倪。而若有人和意剑一门不对付,寻思着找人开刀,藏身西巷的唐门无疑是最好的靶子。
有那么一时片刻,陈聿有冲动将这帮人的脑瓜壳掰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长了杏仁——都什么年代了,脑子里还只装着“快意恩仇”“江湖宿怨”那一套,以为是客串武侠电视剧吗?
“所以,他们是冲着卓……你来的?”唐嵋想了想,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是来寻仇的,又怎么会撞见邪教的人?还有,这跟卓叔叔有什么关系?”
顾兰因没说话,两片眉毛绞在一起,都快拧出水了。
这一回,陈聿奇迹般地跟她并了轨:显然,这帮没事起哄架秧子的中二熊汉子们出门前没看黄历,分明是来砸场子的,半途却被人砸了场子。
更悲催的是,且不论这帮黑吃黑的是不是邪教分子,十有八九,他们被人砸场时恰好撞见了卓先生。
陈聿没和卓先生深入接触过,但就凭那一两面的印象,他直觉卓先生不是那种路见不平袖手旁观的人。
这两边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凑在一起好比干柴遇上烈火,万一卓先生一个脑筋发抽,愣是往人家火堆里闯……陈聿简直不敢想象会是什么后果。
他一拍桌子,抢在顾兰因开口前摁住她:“我现在回去调取监控,这些人交给我,你……你们,都别插手这件事了。”
顾兰因看了他一眼,虽然没吭气,那意思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眼神里:你tm说笑话呢吧?
陈聿:“顾兰因!”
顾兰因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扭头就往外走。
陈聿伸手想逮人,可惜还没来得及碰到顾姑娘的衣角,就被格了开。他脸色不善地回过头,视线和唐嵋半途打了一场遭遇战:“你干什么?”
唐嵋:“你拦不住她的。”
陈聿憋了一路的烈火就要喷她脸上。
“你们警方有你们的做事方式,兰因是意剑一门硕果仅存的嫡系传人,也有她不能不做的事,”唐嵋轻声说,“她心里有数,不会故意去踩法律的红线,但她要做的事,你是拦不住的。”
唐嵋的话,陈聿似懂非懂,要是搁在往常,他一定把这拦路的妹子搡到一边,然后不顾一切地把顾兰因追回去。
可是今晚在公园小树林里的那场对峙和逼问让他迈不出这一步。
陈聿一直觉得,顾兰因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疏离与格格不入,仿佛自带看不见的保护罩,将她与周遭的人和事隔绝开,自成一方天地。虽然这妹子也懂得社会上的各种明规则潜规则,知道给自己披上一层“人畜无害”的画皮,可那皮囊下裹着的反骨依然时不时地露出形迹,每每在关键时刻大秀一把存在感。
一开始,陈聿以为这是她自小一个人混迹社会的后遗症,直到方才,他才惊觉不是。
原来压在这姑娘心头的不止是一根惹是生非的反骨,还有一段血海深仇,荆棘一样地梗在胸口,这么多年下来,已经落地生根,扎入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