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更没什么出格的动作,陈聿却无端生出一种不爽的感觉,理由很简单,这两位相处时的氛围太融洽、太和谐了,以至于不管是谁贸然插话,都给人“没眼色”“横插一杠”的突兀感。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拽住他手肘,把他往旁扯了扯。
陈聿脸色不善地扭过头,就见丁建冲他又使眼色又摆头,那意思很明白,这种时候别往前凑了,免得讨人嫌。
可能是药剂发挥了效用,也或许是顾兰因被折腾得精疲力竭了,没多会儿,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着了还不忘伸着手,死死扣紧顾琢的手指。
顾琢一动不动地任她攥着,一只手轻轻为她整理滚乱了的鬓发。
医院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顾姑娘的警觉性又远比一般人高,睡着了也不踏实,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醒来后,她总要惶恐地探头张望一番,直到顾琢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没事了,师父在这儿陪你”,她才迷迷瞪瞪地重新睡下。
整整一夜就在循环往复中过去了。
天光乍明时,彻底消停下来的顾兰因获准“出院”。趁着顾琢去拿药的空当,陈聿总算逮到机会溜达过来,一脸嫌弃地丢给她一个纸袋。
顾兰因打开一看,见袋子里是用一次性塑料盒装着的小米粥,伸手一摸还是热乎的,不由愣了愣。
她下意识地一抬头,就见陈聿两只手插在衣兜里,故作自然地挪开视线:“看什么看?就你现在这样,也就能喝点汤汤水水,没得挑。”
顾兰因却没动,她沉默片刻,连塑料盒带餐具推到一旁:“我没什么胃口……陈警官奔波一晚上,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吧?你自己先垫垫吧。”
陈聿皱起眉——他虽然嘴欠舌毒,时不时喷顾兰因满头包,却很少真的动情绪,总是喷完就算。可当他不动声色地皱起眉时,那就是真往心里去了。
陈聿用舌尖把上下颚挨个舔过一遭,将心头的燥火往下压了压,挑起半边眉毛,故意用一种很随意的语气挤兑道:“我就纳闷了,你昨晚不是还请阿丁吃饭?怎么才过了一晚上,就不像你自己了?”
顾兰因眼帘一垂,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实话。然而很快,她想起丁建“说清楚”的叮嘱,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考虑,淡淡地说:“因为他没跟我表白过。”
陈聿:“……”
陈警官突然有种被当胸捅了一刀的错觉。
他把牙关咬得咯吱响,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什么意思?要跟我划清界限,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顾兰因叹了口气。
她最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可能是被顾琢保护得太好,她在人情世故上天生缺一根筋,别人越是示好,她就越感到茫然无措。
好比现在。
其实顾兰因完全可以顾左右而言它,随便找个话题岔开,只要拖到顾琢回来,谅陈聿也不敢揪着不放。
但她不想这么做。
“你帮过我很多次,这个人情,我一直记得,”顾兰因轻轻地说,“如果你只是想做‘朋友’,那当然没问题,只要你一句话,赴汤蹈火我也……”
陈聿硬邦邦地打断她:“我要的不是你赴汤蹈火!”
顾兰因无奈地看着他:“可我确实给不了别的。”
陈聿的嘴角猛地绷紧了。
可惜,没等他把话说出来,顾琢拿药回来了。顾教授刚一进门就发觉了不对,视线在这两人间扫了个来回,不动声色地推了把镜片。
他走到顾兰因面前,半蹲下身:“感觉好点没?还疼不疼?”
顾兰因不知怎的,看到他就有点心虚,眼皮低垂着,显得有点没精打采:“早就不疼了,就是困得很。”
顾琢从脖子上摘下围巾,将顾兰因裹成一只密不透风的粽子,然后牵起她的手:“回家吧。”
当着顾琢的面,陈聿和丁建大气不敢喘一下,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到了医院门口,丁建瞄了陈聿一眼,殷勤地凑上前:“我的车就停在门口,我和阿聿送你们回去吧?”
顾琢客气地笑了笑:“你们还要上班吧?已经折腾一宿,就不麻烦两位了,我和兰因打车回去就好。”
丁建用手肘捅了下陈聿,忙不迭地表忠心:“不麻烦不麻烦,正好我们也要回去换身衣服,顺路……”
顾琢:“我还想带兰因去买点东西,就不劳烦了。”
丁建:“……”
话说到这份上,就是棒槌都该听出顾教授的婉拒之意。
顾琢压根没给他俩思考的时间,伸手招了辆出租车,搀着顾兰因坐进去。陈聿不知从哪攒出一股勇气,突然紧追两步:“顾前辈!”
顾琢循声回头,嘴角微微含笑,眼神却透出某种形诸于外的淡漠:“怎么了?”
陈聿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顾兰因的心情,意剑掌门那扫来的一眼看似温和,实则蕴含着说不出的威势,就如风卷残云一般,将他酝酿了满肚子的话卷了个干净。
陈聿斟酌片刻:“昨晚在巷子里伏击兰因的,很有可能是五毒教的漏网之鱼,你们平时出行千万要小心,如果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警方。”
顾琢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我会的,多谢提醒。”
陈聿犹豫了一下:“我之前话可能说过了……不过兰因她几次三番行险,一点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我也是担心她才会……”
顾琢的笑意淡了下来,可能是陈聿的错觉,方才他提到“兰因”时,顾教授的眉头似是微乎其微地皱了下。
“兰因从小跟在我身边,她的脾气我很清楚,这孩子任性执拗,有时失了分寸,让你们多费心了,”顾琢欠了欠身,礼数周全无可挑剔,丁建和陈聿却不约而同地心头一跳,总觉得这后头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
“……不过,不管怎样,兰因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即便做错了事,也自有本门师长教导,就不劳外人费心了。”
丁建闭上眼,恨不能一巴掌糊脸上。
陈聿的脸色不比他好看多少,然而顾琢压根不给他俩反应时间,撂下这句话,他低头坐进出租车,一骑绝尘而去。
车里的顾兰因耳力不差,只是她刚被胃疼折腾一宿,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听什么看什么都隔了一层,居然把这段错过去了。
等车开起来,这姑娘也彻底撑不住了,脑袋随着颠簸的节奏一点一点,是随时可能吹灯拔蜡的模样。
顾琢又好笑又有点心疼,索性揽住她肩头,把人往怀里带了带:“靠着师父睡一会儿吧,等到家我叫你。”
顾兰因顺水推舟的把脑袋埋进顾琢肩弯里,闷头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