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因是个典型的乖乖女,自打上高中后,学习成绩就没让顾琢操过心。不过,把她前二十多年的经历挨个数一遍,哪怕是当初备战高考期间,也没像现在这么用功过。
究其原因,大约是因为她现在担负着两个人的人生,一路狂奔还嫌太慢,哪有喘息的功夫。
顾兰因想得很好,等她三月份通过高级口译考试,就和顾琢搬离东海市。这阵子,她甚至已经在网上找了几家房屋中介,试探着问过自家房子的价位。
谁知计划再好也赶不上变化,春节假期还没过完,他们家就迎来了一位访客。
看到站在门口的老人,顾兰因先是一愣,旋即忙不迭地将人让进屋里:“周、周教授,您怎么来了?”
顾兰因小时候总在顾琢身边跟进跟出,少不了和周炳昌打照面。说来,她也算是周教授看着长大的,冷不防撞见,老人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盯着她打量了好几眼,这才百感交集地拍了拍她肩头:“小丫头长大了,你师父这么多年的心血没白费。”
两位“长辈”坐在客厅里闲聊,顾兰因作为辈分最小的一个,只能乖乖去泡茶。她把两个骨瓷杯端进客厅时,就听周教授说:“……唉,你一个人这么多年,也该找个伴了,别的不说,好歹有个人照应着。”
顾兰因:“……”
所以催婚已经成了全天下“长辈”的通病,只要到了年纪还没成家,甭管“惊才绝艳”还是“一剑霜寒”都躲不过这一刀吗?
明知场合不对,顾兰因还是忍不住插了句嘴:“我也能照顾师父。”
顾琢半是宠爱半是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周教授哈哈大笑起来,看着顾兰因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分明不懂事、却偏要愣冲大人的小姑娘:“是啊,小丫头长大了,能照顾你师父了。可你总有一天要离开家的,到时候你师父孤零零一个人,不就得找个伴了?”
要是搁在一个月前,顾兰因听见这话铁定觉得刺耳。然而现在,她已经能没事人似地在顾琢身边半跪下,顺势伏上他膝头:“我才不要离开师父,我要一辈子陪在师父身边。”
周教授大约是将这话当成小女孩的“童言无忌”,没往心里去。顾琢伸手抚了把她的长发,就像安抚着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猫:“老师……我现在这样,又何必拖累旁人?”
周教授叹了口气:“你刚回来,这些往后再说也成。不过,我刚才说的那事,你还是要好好考虑下——你的才华我们都知道,不该就这样埋没了。”
顾兰因猛地抬起头,把这话塞进脑子里咀嚼片刻,突然浮起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
她刷的扭过头,就见顾琢颔首示意:“我会仔细考虑的,谢谢老师了。”
顾兰因揣着一腔百爪挠心,偏偏当着周教授的面不好直眉楞眼地问出口。好不容易送走了周教授,她赶紧扯住顾琢衣袖:“师父,你刚才和周教授说了什么?”
顾琢眼神闪烁了下,捏了捏她的脸蛋:“也没什么……就是老师说,如果我想回学校,他会尽量帮我争取——从老师话里的意思来看,还是有机会的。”
饶是顾兰因早有准备,心里还是猛地震了下。
理智上,她知道这是一件好事:顾兰因是在顾琢身边长大的,亲眼看着自己师父当年是怎么边打工边做研究,付出了比别人多百倍千倍的心血和努力,才能在三十出头的年纪评上教授。
这在当年的东海大学也算一桩美谈,只是随后而来的变故却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顾兰因不想看到顾琢的心血付诸东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顾琢对东大文学院的感情——事实上,那也是她长大的地方,一想到以后再回不来,她心里就没着没落的,像是被掏空了一片。
可留在东海市,就意味着她和顾琢必须面对种种来自外界的压力:世俗的眼光,熟人的议论,各路人马的风言风语……她跟顾琢的手刚刚牵在一起,还没来得及经历时光打磨,能承受得住欲来的风雨吗?
顾兰因心里惶惑不安,却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让顾琢看出,她拼尽所有演技,从细胞里挤出二两“欣喜”,全都摆在脸上:“那太好了!师父在东大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评上教授,要是能回学校,您就可以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之前的心血也不会白费了。”
顾琢淡淡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抚了把她的长发。
顾兰因歪头端详他片刻,瞧出一丝不对来,拈住他衣袖摇了摇:“师父?”
顾琢这才回过神,温和地看着她:“怎么了?”
顾兰因觑着他神色,小心翼翼地问:“能回东大,师父不高兴吗?”
顾琢沉吟片刻:“我告诉老师,需要考虑一下。”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意料,顾兰因不由一愣:“考、考虑?考虑什么?”
顾琢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瞳仁的颜色并不是纯粹的黑,光线映照进去,被层层折射,就如一点涟漪往无限远的地方扩散而去,难以形容的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在波光潋滟间一起一伏。
那里面不高不低、不多不少,刚好放下一个顾兰因。
顾姑娘毫无预兆地浮起一个念头:难不成……是因为我?
这念头刚一露出水面就一发不可收拾,在她心头掀起一场无人可知的风暴,顾兰因语言中枢短暂失灵,只好将冲动付诸行动——她环搂住顾琢腰身,把头埋进他胸口,闭上眼不吭声。
顾琢下巴抵着她额头,轻拍了拍她肩背:“师父想了下,其实二线城市也有二线城市的好处,起码生活成本没那么高,你也不用每天接翻译那么辛苦……而且,换一个陌生的城市,没人知道我们俩的关系,你我都会轻松很多。”
顾兰因越发紧地搂住他,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甜蜜,好半天才闷闷唤了声:“师父……”
顾琢端起她的脸,隔着极近的距离凝视她双眼——多年不见,他的小姑娘修行精进了不少,竭力自制之下,脸上已经看不出多少破绽,只有对她极其熟悉的人才能看出她眼底隐隐的不安。
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小麻雀,翅膀随时支楞着,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仓皇逃窜。
顾琢低下头,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千言万语涌上喉咙,却被一道看不见的闸门拦在里头,挣扎了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句:“小因,别怕……”
顾兰因眨巴着眼,睫毛搔刮过顾琢脸颊,细细簌簌的痒。
“小因,别怕,”顾琢心里一角悄无声息地坍塌了,露出了柔软的里芯,他忍不住想,“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你更重要?”
顾掌门虽有“剑圣”之名,却跟武侠小说里那些年少成名的侠客不一样。顾琢既不“桀骜”,也不“不逊”,面人似的没脾气,谁见了都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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