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五年五月初一,大宋河北东路莫州境内,在通往雄州的官道上,驰过三四十骑人马,这些人马都做风尘仆仆的客商打扮,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夹衣夹袄,做胡装短打的及半,脸上灰尘都是颇厚,一看就是走长路少洗脸省得脸上油脂流失过多导致干裂的。
这三四十骑人马除了自己坐骑,还赶了四五十匹骏马下来。大宋缺马情况相当严重,而四处又在在需马,不管是官宦仪仗,还是军中所用,甚至商旅车次,在百余年间这马匹都相当精贵。虽说这些年因为西路开边,和西夏的回易也大行其事,河湟马有了一些供应,但是在大宋腹地,一匹好马还往往卖出一百贯以上的大价钱,还不要交钞,也不要七百七十文的省陌,都是足数交易。
沿途看到这些赶马汉子的坐商们人人都在心下暗赞,这些汉子手脚好快!燕地才定,就去那里搜罗马匹赶回贩卖,那里前一个月还是烽火处处,流民成军,连燕京都围了,这些汉子为了发财,连性命都不顾了!人家这样冒了风险,也该着他们发财,这一趟下来,连着他们胯下好马,岂不是近万贯的财货?说什么也有个五成利,只要榷局盘剥轻一点,说什么也有一两千贯到腰!
这些赶马汉子既然这次收益这么丰厚,想必都是花钱抓一把撒一把的了。这条道路上,过了一年多的兵马辎重,商旅断绝,加上军士骚扰,打仗的时候,还有各种各样的助饷名目,不少卖吃食的坐商家里就差当尽卖绝了。现在趁着兵势结束,河北诸路民夫返乡,四下更复之际,敷敷衍衍的开张,指望喘一口气。看到这等大队过往客商,几家临着大路的吃食商贩揽客揽得热火朝天,头戴巾渍的小伙计都快拦到官道上面来了。
“这位客商请了,俺们这里已经是五十三年的老字号,绝不敢欺人!东西又好,价格又巧,天气眼看得就要热起来了,行长路的人心火足,俺们小店有现成的桂花酸梅汤!雁头寨送过来的鱼脍,割得片片透光,入口就化,几位客商老爷,就请照顾俺们小店罢!”
“客商老爷是走长路的,要口味重些,吃这些精巧的东西作甚?俺们小店虽然没五十年的招牌,却也一直都是本本分分。上好的羊肉,邻村才老死一条牛,官府已经销了牛籍,花糕也似的好牛肉,浓油重酱,加上加蛋揉好发好的面饼。吃一斤倒要长十分的气力!价钱更是分外克己,连着客商老爷的坐骑一起照顾了,也不要几贯钱钞,就是給交钞,俺们也只打七成数就收!”
“其他的店子小人不敢说嘴,可是客商老爷这么多坐骑牲口,不要个大点地方如何施展得开来?俺们店东原来就在驿站当差,岁数大了退了名粮才在这路边开店。家里一帮小子,照顾牲口都是行家里手!吃食不过就是寻常,倒也干净实惠。但这百十匹牲口,都是家里小子照应了,绝不要客商老爷烦心!到时候吃食马料,小人们怎敢争多论少,但凭客商老爷赏了,客商老爷,但请上座!”
走在这队人马前头的几骑,当先一人是一个白脸年轻汉子,灰尘底下眉清目秀的,本来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偏偏举止又大度随意,自有一种见惯了大场面的豪迈在。回顾左右,当下笑道:“肚子饿了,就在这里吃罢?鹏举,你说的地头也差不多该到了。到地方不如你所言的景象,我可是要行............找你麻烦的。大家伙儿,就下马罢!回大宋也几天了,该松快松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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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拦住的这三四十骑人马,正是萧言一行。在燕京善后了一段时日之后,神武常胜军从四月下旬从燕京开拔,上报西府枢密为全军步军官弁士卒四千三百五十八员名,马军官弁士卒三千九百二十一员名,战马走马驮马挽马六千五百四十七匹,另有其他大小牲口二千余。军资器械叠经大战之后,尚有六成数。锅帐辎重,因神武常胜军成军以来,全是野战,损耗极大,军中已无所存,随军粮米盐菜,除备足十日行粮之外,尽数留置燕京,为将来镇抚燕地军马所用。
神武常胜军编制是马军十七指挥,步军十个指挥。平均下来回师人马已经是编制的八成数,已经算是大宋经制人马当中难得的满编制精锐之师了。这篇账开上去,枢密院和政事堂只有意外之喜的份儿,多了六千好马,八千精兵!这份军力,差不多已经是盖尽三衙,久矣虚废的大宋中央禁军,也终于有一些力量了。
西府枢密却不知道,萧言已经开了好大花帐。扣下了差不多七百经制马军,加上新投效的燕地马军,足有千五之数。步军扣得更多,差不多有四千人左右。军资器械,扣下足够这五千余军马应用的,锅帐辎重粮米,更是一点也不带回去給三衙高太尉那里。
这些人当中自然是以旧常胜军和燕地投效人马为主,出乎萧言预料的,还有不少胜捷军和白梃兵出身的骨干也愿意留下分寄。详细了解之后才知道,就算在陕西诸路,这些大小军头不在编制中的麾下人马也不少,在四下经营这些大小军头的产业,甚而与敌回易紧俏物资,同时操练田庄乡兵弓箭社之类的人马。难怪老种分寄两个字就轻轻巧巧的出口了,他就是这方面的大行家。
这些白梃兵胜捷军留下人马,多是在陕西诸路已经没什么亲眷,对于回汴梁看那些文官脸色,拘管在那里谨小慎微的做人下人,实在也没什么兴趣。不如燕地天高皇帝远,在一方是人人仰望的对象,吃食服用,虽然没汴梁那么精美。却胜在每月不用就那么一点饷钱粮米,要丰盛许多。还有的干脆就是性子野惯了,燕地地方广大,足够男儿驰驱,在萧言麾下行事向来都是痛快无比,宁愿留下以待萧言将来。
貂帽都更是全员愿意分寄留下,貂帽都本来是胜捷军和白梃兵居多,叠经大战,伤亡比其他指挥都重,后来陆续补充,已经近半都是旧常胜军和燕地豪强投效子弟出身的了。这个时代扈卫亲军都差不多已经有了五代的家兵家将气象,随主将走。萧言不是领兵大将,回汴梁也是文臣,貂帽都跟萧言同生共死一年多,自有其骄傲忠诚在,哪里愿意在三衙中跟随另外一员不知名的汴梁无名将领!
在知道这个情况之后,萧言也只能感慨不管哪个朝代防闲再严,到了后来军阀化总会冒出端倪。大宋末世,同样如此。要不是女真南下,摧垮北宋,西军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难说得很。就算在南宋的时候,要不是自己身边的这个岳飞愚忠,韩世忠乖觉,其他两个中兴大将一个年老一个无能,说不定在南宋初年也就军阀化了。
感慨之余,就是大喜。白梃兵和胜捷军中人愿意留下,那是再好不过。自己就算在汴梁再怎么样遥制,控制力度也要减弱许多。旧常胜军和燕地投效人马毕竟归附未久,有这些人作为骨干,就有把握许多了。
在神武常胜军按程开拔之际,萧言留下韩世忠坐镇率领大军。这家伙外表粗豪,内心精细,和沿途地方官打交道,怎么也吃不了亏。这老丘八还有大把的偷奸耍滑本事,能找出无数理由按住行程,等萧言行事布置完毕再和他们会合。此次他是去行正事,照例不带小哑巴,小哑巴和在燕地收罗的那些下人使女,几乎都留下了,这个时候给资遣散,他们能去哪里?还不如做做好事。一行人为韩世忠保护在军中,只等将来与萧言会合。
萧言就自领岳飞连同方腾等人,先赴檀州,布置那里留后事宜。并召见了周遭坞壁的豪强,好好训示连吓带搓揉了一番。分寄人马,也先全部布置在檀州,五千多装备精良的军马坐镇,檀州方圆数百里坞壁,如何敢不奉他们号令行事?余江如前布置留下统领,还留下了王贵这个可靠人作为辅翼。一时间檀州这个根据地,算是布置得固若金汤了。
檀州这里安顿完毕,萧言和方腾就在愁如何在大宋境内河北诸路择地经营一个分寄之所?狡兔还要有三窟,单单檀州还不够稳固。另外更说得诛心一点,檀州太远,一旦有变,缓急之间难以应对,必须在河北诸路有一个中继所在,一头沟通汴梁,一头联系着檀州。这番布置分寄,才算草草成一个模样。而且还是一旦檀州不支,一处最好的退路。
萧言自然对大宋两眼一抹黑,方腾也是汴梁都门公子,虽然博学机变,河北西路情况也比萧言清楚不到哪里去。从燕京两人就商量起,到了檀州布置得差不多了也还无头绪。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又来了个意外之喜,岳飞突然偷偷找上萧言,嗫嚅迟疑了半晌,才说出来,如果萧大人要在河北诸路经营什么产业的话,他岳飞倒能提供一处地方所在!现在只知道这个地方在雄州以南,莫州境内,再多问一些,岳飞就抵死也不愿意多说了,脸上竟然难得有微微难堪的神色。
萧言当时就在心里理了一番岳飞的生平,虽然记得不太详尽了。但也能回忆起岳飞崛起是在女真南侵之后,河北诸路义军分起,岳飞就是河北诸路义军当中一个领数百兵马的头目,后来宗泽坐镇开封,为东京留守,招揽河北义军,岳飞从此归入宋军之内————女真南下之后,岳飞就在河北拉起了几百人的队伍,可见他在河北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河北是大宋边地,民风本来就算是强悍,北宋末年更是兵荒马乱不休,地方也蜂涌自起保卫,那个时候,岳飞说不定就已经在河北有一点小小的基业了!
他们兄弟几个,杀法骁勇,临阵本事高明,岳飞更有无敌之名。如果只是乡间泥腿子长成,怎么会有这般本事?
岳飞不说,萧言就去问自己侍卫头子张显。张显平日对萧言奉命唯谨,这个时候居然讲起了义气,不过也是一脸忸怩的神色:“岳大哥说出来了?这也好,俺们既然在大人麾下效力,自然是再无反顾了,大人要在河北有所经营,交代給大人正好............只是说起来着实不算太光彩,岳哥哥既然难为情,大人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也不是什么紧急军务,就恕小人顾全兄弟交情了............大人,去了您自然知道!”
他们几个弟兄都这么说,萧言只好揣着一个闷葫芦上路。在檀州选了三四十貂帽都亲卫精骑,化妆成贩马客人,再带了檀州左近出产,还没打上军中戳号的好马。一路南下,直入大宋境内——虽然燕云已复,可是人们习惯性还是将白沟河南,当作真正宋境。
这样装扮,既然可以掩护形迹,又可以在岳飞所说地方安顿下来之后,探探贩马的路数行情。萧言现在手里拿得出来的买卖就这么一桩,还指望靠这个发大财呢!大队貂帽都亲卫一直将他们护送到了白沟河北,宋境之内,自然更没有人招惹他们。就算地方上有官吏看着他们贩马利厚,想打打抽风,萧言身上还备有文书,这些马匹是一直交到汴梁三衙那里去的,文书上还有老种花押,拿出来晃一晃,都够那些不开眼的官吏悚然而退的。老种虽然武臣,但是威名素著,也只有童贯之辈可以当他对手,稍微压制于他,地方官吏在他面前,还当真不够看的!
大宋此次北伐,靠着两条主要线路补给。东路主要借重黄河与运河以及河北东路的水系,从开封而大名府,从大名府而河间府,到了河间就陆路为重了,经雄州而直抵白沟河。最后杀入辽境。河间至雄州的官道,因为战事,加固加宽,足供大军行进,补给运送。萧言他们一行,就沿着这条道路南下,准备安顿布置出一个头绪之后,在河间府与韩世忠他们会合。河间是河北东路重镇,有知府,有转运使的地方大员在,萧言班师而过,少不了和他们要稍微往还一下。
沿着这大路一路往南,经过白沟河也不见什么热闹繁华的景象,一时间萧言还没有再度踏入大宋境内的感觉,大家前行也都还提着精神,仿佛还是战时。宋辽边地,叠经大战,燕地不用说,宋境内这些边地元气也摧折得差不多了。当日耶律大石兵锋直抵雄州,这一带百姓也是纷纷逃往,现在还没有一半回归故里呢。
直到过了雄州往南,才渐渐感觉到这个时代最为富庶的国度中的繁盛景象。市镇渐渐精洁起来,百姓长衫丝履,谈笑而过,乡间野老拾柴拣粪,犹能歌词。人人少有菜色,阡陌纵横,处处都经过了精耕细作。在燕地辛苦了一年有余,哪怕是从21世纪穿越而来的萧言都由衷感觉到此刻大宋的富足清洁与文明。哪怕就是经历了支应大战的河北东路的边地,同样为战事大为波及,但是与燕地景象相比,仍然一处是天堂,一处是地狱!
这才是这个时代文明的顶峰,也将永远是这个民族族人千年之后的骄傲,而自己穿越而来,就是为了保护这个文明,不受摧折的!
一路行来,一路感慨,眼见得到了莫州境内,大家精神更是放松。原来都习惯性的干粮对付,现在也一路寻寻觅觅的看有什么济楚吃食地方没有。大家这才真正感觉到,他们这一仗打完了,现在是回到了大宋,回到了这一个黑暗的中世纪世界当中,全世界唯一最为明亮的地方!
此刻来到莫州治所不远处一个镇子旁的大路上,这个镇子临着一条不知名的小河,河岸垂杨依依,已经是枝繁叶茂,轻风徐过,水波微兴。午间人们休息的多,在外面奔走的少,周遭一切都显得分外安静。这里看来原来是一个繁华所在,镇子很是不小,路口几个吃食地方,甚而有二层楼建筑的,门口知客小二本来没精打采的在柜台外面闲坐,看到这一大队客商,顿时人人眼睛放光,蜂涌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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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个店半在萧言马前,七嘴八舌的竭力推荐着自家好处。萧言当年也没少见过这种场面,火车站汽车站门口,那些小宾馆的推销人员,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场景。可是这些店伴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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