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几名亲卫的引领下直入帐幕往见折可求去。而其余骑士,就下马守候在寨栅之外。等着折家这叔侄两人最终会面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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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之内,一股潮湿之气。更有皮革返潮的难闻味道,混杂其间。让折彦质一入内,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作为自小就入汴梁的折家子弟,折彦质有文名,工诗画,享用向来精洁,基本上就是一个标准的大宋士大夫。折家边荒草莽之气,在他身上消退得近乎干净。这大帐之中味道如此,顿时就让其觉得不适。
而折可求身影,就在大帐正中的一张胡床之上半坐半卧。中军大帐两边都有侧帐,背后还有军将居停所在的内帐,此刻都是帘幕低垂,无有半点声响。这么一座广大的中军大帐之中,似乎就折可求一人而已。
折可求就穿着寻常袍服,也未曾戴冠,露出了花白的头发。脸上皱纹似乎也更深刻了一些。原来还像是一个铁打一般的汉子,现下隐隐就露出了老态。
见到折彦质与诸将入内,折可求就抬起眼皮:“你们来做甚?某不是有号令在,你们必须紧守河外三州,不得轻动,却是谁让你们来的?”
看到折可求这般英雄末路的模样,本来折彦质心中就是一软。还是想和折可求好言相商的,要是折可求不愿这般丢脸的遣回河外三州,也不是不能容他于军中,许其戴罪立功。
但是折可求不仅踞在胡床之上,大喇喇的未曾稍迎他这个大宋河东安抚副使,更是一开口便是强项,半点没有将其放在眼中,只是呵斥身后军将,家主之威,并未曾放下来半点!
折彦质身后诸将,顿时一片衣甲响动之声,就要拜倒下来领罪。折彦质却立刻喝住了他们:“你们奉某之命,何罪之有?”
折彦质又转向折可求:“七叔,别的甚么话也不用说了。你回乡安居就是。戎马半生,好生将养一下身体也不为过。军中之务,某则任之。还请七叔放心就是。”
折可求冷笑一声:“交给你?小十五,就凭你在汴梁养软了的骨头,扛得起这个担子么?你能跟着麾下军汉,日夜行军百里,睡则裹甲而卧,食则微薄粗粝。临阵之际,带着身边亲卫就直撞上去么?你知道如何扎营,如何布列哨探,军情如何传递,对骑军列什么阵,对步军列什么阵。攻当如何,守当如何?万军之中,可为全军砥柱表率么?”
这一连串的逼问,语气平淡已极。但是宿将的自信,却是展露无遗。
“就连入这帐中,这点气味都受不了。俺们这些军汉,死人堆里都能吃饭睡觉。刘衙内领军,就是如你一般好精洁,好富贵的排场。你要领军,怕不也是与他一般下场!”
折彦质冷冷道:“某却不会弃军而走。”
折可求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老态在这一刻全都不见,双目如电,死死的逼视着折彦质!
而折彦质就与他冷然对视,毫不退让。
折可求脸上升起了烦躁表情,走动几步,回首大喝道:“某只是不愿意让折家子弟与刘衙内一起殉葬!但临战阵,当战便战,当走便走。谁能说俺不是?若不是刘衙内将俺们折家军拖得向东南太深,如何会在渡河时候被鞑子咬上,如何会有这般惨重损折?如若再迁延一些,就不是损折将半的结果了,而是六千折家儿郎,要在蔚水河谷中全军覆没,匹马不得返乡!你倒是说说,某为救折家子弟,错在哪里了?”
在折可求的大吼声中,折彦质语调仍然冷静:“折家军是大宋军马,不只是折家私兵。如若七叔你稳守蔚水河谷,数万大军,未必就败。而四方军马,总会来援。而现今七叔你这一走,将来折家再遇大敌,还能指望谁去?就算真的全军覆没于蔚水河谷之中,总有折家子弟再成一军,讨还血仇。而不是现下为天下所侧目,只是坐等折家军最后败亡的那一天!”
折可求大声而笑:“直娘贼的说得好听!俺不信什么天下侧目,只要有兵有将,谁又敢慢待折家军?谁最后不结好折家军?俺谁也不信,只信麾下这支军马而已!小十五,听俺一句话,老实回转,踏踏实实的当你的安抚副使去,随便你怎么享用,不要想着到军中来插手。这支军马,不是你使唤得动的!”
折彦质静静反问一句:“现下七叔你就使唤得动么?”
折可求收起笑声,望向折彦质,仿佛对他这句话感到不可思议一般。
“小十五,你真是不懂这些丘八。什么大道理,都是虚屁。现下吃了个败仗,自然军心低迷。但是回转之后,好生赏赐一番,再带着他们去打打杂胡,捞一两个胜仗。这军心士气自然就起来了,他们又认俺这个将主了。俺带兵这么些年,不会错的。倒是你还打算引着这些败军试图渡河而战,却是送死,俺不能看着你胡来!”
折彦质也是一笑:“七叔,你回去发下赏赐,看看这些子弟儿郎是不是欢欣鼓舞?他们只是还想着在岢岚水边被你断送的几千子弟性命,想着折家军立身之根已然彻底动摇。俺们折家子弟凭死战坐稳三州,理直气壮,上阵之际也死不旋踵............折家军什么时候能与西军比军饷犒赏了?
............某虽然是书生,却也懂这个道理。大观四年,家父病故。朝廷加恩,以某为朝请郎入汴梁。一路行来,顺风顺水。朝廷敬某否?朝廷所敬,天下所敬。唯折家军七代忠勇血战!现下七叔你却是斩断了这个脊梁,这军心士气,如何还能安抚得回来?”
折可求死死的盯着折彦质,最终冷笑一声:“给俺滚回府州去。想去汴梁,也只随你。俺懒得再见你。”
折彦质上前一步:“某乃大宋河东安抚副使!”
折可求哈哈大笑:“谁的大宋?赵家的大宋?萧某人的大宋?”
跟随在折彦质身后的诸将,呆呆看着两人之间的争吵。折彦质所言,自然是正论。他们对折可求也有怨气。折家立身之本,自然就是七代为大宋的血战,天下所仰。所以才能坐踞三州,俨然藩镇,而对武人防范如此森严的大宋,也视作理所当然。丢了这个根本,折家在战场上弃军而走,葬送几万军马。这立身之本,就彻底动摇了,而他们身为折家子弟的骄傲,也就一去再难复还!
若是此次随折彦质而来,折可求颓唐软弱,他们也能默然选择立场,拥折彦质为帅,重掌折家军,哪怕死伤惨重,也要渡河反攻。
可是今日来此,折可求却仍然凛凛有威,哪里有半点兵败之后的丧气模样?折可求十余年积威之下,想到罢他兵权拥折彦质领军,大家就情不自禁的胆寒!
而且折可求最后一句话也说得有些道理,现下这个大宋,到底是谁家的?这个时候,保存一点实力,也是说得过去的吧?
折彦质再不想与折可求多说什么,退后一步转向随他而来的军将:“诸将听命,拿下折可求!然后出而安抚全军,整兵再战!”
折可求静静听他说完,只是摇摇头:“小十五,是你迫俺翻了面皮。”
话音未落,两边侧帐,背后内帐,帘幕顿时掀起,涌出了数十名甲士!
这些甲士,已然不尽是折可求统带日久的亲卫,其间更有多少杂胡参杂其中。折家军打杂胡打得久了,近来十余年,更是隔三差五就去扫荡一番。军中投效的胡骑也自是不少。这些胡骑可没有什么根底归属,就是谁给军饷谁给赏赐就为谁卖命。折可求在亲卫凋零,不少人更是离心之后,渡河以来,就立刻拣选了不少杂胡充入亲卫当中,许以厚赏,驱之行事!
这些亲卫一涌而上,管折彦质是什么大宋河东安抚副使,一下就摩拢双臂,将折彦质捆将起来,一块破布就塞进他嘴里。不等折彦质挣扎,就直将他推入内帐之中看管起来!
折彦质只迸出了一句:“折可求,你这逆臣!”
对于折彦质其时杀人一般的目光,还有这怨愤到了极处的一声痛骂。折可求只是淡淡一笑:“逆臣权臣,还不是兵强马壮者为之?现下谁还分得那般清楚?”
随折彦质而来的诸将,在甲士环逼之下,面面相觑,人人有如泥雕木塑一般,动弹不得。
折可求狠狠扫视他们一眼:“你们也要抗俺号令么?”
诸将对视一眼,默然拜倒:“唯将主号令是从!”
折可求猛的一摆手:“在帐中也蹲得够了,随俺而出,晓谕全军。这折家军,只有某说了算!某带领大家,回转府州,大开府库,犒赏三军。俺们就在府州,坐待风波落定!只要某仍在,就没人奈何得了折家,而折家还将更进一步!”
此刻折可求胸中,只有志满意得。
他渡河以后,没有急急回返三州地盘。而是顿兵于此,就是等待折彦质自投罗网。折彦质毕竟也是折家嫡脉,更有朝廷名义。若是此刻抓紧自家不在三州,且兵败之后名声大衰的机会,在三州联络折家老人,掌握全权,自家贸然回转,说不定真的会被当场拿下,从此只能为一闲居乡里的废人。
而折彦质毕竟是读书读呆了,还想着整军渡河反攻,所以匆匆赶来军中。自家在军中的根基,又岂是这个十余岁就死了父亲,被迎到汴梁养起来的折彦质所能比拟的?一旦断然行事,就能轻易将其拿下,而那些心思活动的诸将,凭借自家积威也镇得住!
至于军士,还不是跟着军将走。这些丘八,给点犒赏就能安抚得住了。回转三州之后,对首鼠两端之辈再清洗一遭,管他娘的姓折不姓折!然后就稳坐三州,尽力扩充实力,任何威胁到自家权位之辈,尽数收拾掉,将河外三州打造得铁桶一般。将来谁势大则依附于谁,说不定趁着乱世,折家地盘再不止三州而已!
就算女真鞑子胜了,到时候依附女真又怎的了?折家先祖,可也不是汉家!
罗拜在地的诸将,只是垂首沉默不语。听着折可求志满意得的话语。
折彦质根基实在浅薄,怎么也不是折可求的对手。自家又贸贸然撞入军中,实在此前想得太轻易了一些。
可是这位曾经深得军心的家主,就是大家追随到底的对象么?折家就真的沦为盘踞三州的一藩镇而已,再无根基,再无归属,就在这乱世中沉浮么?
折家七代血战,以万千子弟牺牲融入这汉家,到底是为的什么?
而折可求已然在这些胡汉亲卫的簇拥下,大步向外而出,浑然不将囚禁大宋河东安抚副使当成一回事。而身上所挟气势,仿佛又回到了败军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