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你说的都对,但你也说了,纵使有再多保证”银票和宝钞一样,本身都是不值钱的纸吧……”张居正声音低低道:“如果具间多用银票,一旦票号钱庄倒闭,便全归无用,而国家来行钞,即可绝此风险………”他还是不死心。
“呵呵……”,沈默喝口茶,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战役了,便语重心长道:“票号不过取富户千百万两之银,哪怕最终其悉化为纸,恐怕其危害,也无法与国家取百姓千万亿之银,一开始就化为纸相比吧?票号倒闭,犹有朝廷可为百姓做主;可一旦朝廷的钞票破产,又有谁能为平民百姓做主呢……”
张居正无话可说,便又起一头道:“前代大贤云:“操钱之权在上,而下无由得之,是以甘守其分耳。,万物之利权,收之于上,布之于下,此乃国家之体说……”,“观大明宝钞今日的窘境,又有何体统可言……”沈默轻叹一声道:“钱庄票号,终究只是经营生意,时刻需以信用为本,受官府、行业、储户之多重监督,尚能以保值为要,不敢滥发。但朝廷发钞,粉饰再多,本质上也只有一个,就是弥补财政不足毗——以无阶值之纸张,换取百姓之钱财,说到底,就是一种掠夺!官府强权,下民易虐,你如何去遏制官府的滥发冲动?””他心中不由自嘲”想不到自己竟成了货币拜物主义者,但又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历史阶段,这种思想是最合适的。
其实张居正已经被沈默说服了,但他这辈子,还没让人全面压制成这样,所以嘴上还在继续放刁道:“这个不难,我只需事先预估天下之用,约定造钞之数,一旦印制够数,则立即停止,俟二三十年之后,再行添造,仍如旧式,不改法也……”
说完,他也意识到这办法苍白无力。果然,沈默也被他的强瓣搞得火大,毫不留情的反驳道:“宋、金、元之行钞”未尝不想足用而止也!但最后全都滥发无度,为什么?是因为足天下之用,和足国家之用是两码事……”道理很简单,足天下用的意思,是说钱数足够社会流通了,和国库是否缺钱,没有任何关系。就像后世,中*央银行虽然是发钞机构,但你不能说,这些钱都属于它。
“如果国家遇到财政危机……就像现在”正常赋税不能满足国家,朝廷必然要诛求于民,诛求之法,又以增钞最为隐蔽、快捷、不会很快引爆矛盾。恐怕就是太岳你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有别的选择。然而增钞滥发虽掠民财解一时之急”却使钞票贬值,仍然不足国用。还会伤害民心,得不偿失,不啻饮鸩止渴……”
张居正无语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道:“好吧,你赢了,我可以搁置这个改革……”
“明智之举……”沈默赞道。
“但我有个条件……”张居正道。
“请讲……”沈默眉头道。
“银票既然有行钞的功能,就不能脱离朝廷的监管。”,张居正目光坚定道:“我要求向发行银票的票号,派驻户部人员监管。户部保证不干扰票号的正常经营,但必须掌握发行银行券及储备银的数量”并可以就此发表意见和建议……”显然,他早预想好了各种可能”并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倒让沈默有些蹦蹋,汇联号的储备金率,以及具体的银行券数量,都是大秘密,岂能轻易为朝廷所知?于是道:“这个,我不能替他们答应你,汇联号不是我的下级,日异隆我更不熟……”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张居正沉声道:“日异隆不用你管”汇联号一定会听你的……”
沈默知道,这一步是非让不行了,既然自己说银号置于官府的监督之下,那人家派人监督,也在情理之中,容不得他说个,不,字……事实上,他早有心理准备官府和票号之间,必须要做出一定程度上的妥协,才能在银票的通行上达成谅解。
“只要日异隆答应,我会说服汇联号的……”他也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便给了张居正肯定的答复。
“好……”张居正重重点头道:“我相信你……”
“唉………”虽然达成了协议,但张居正依然闷闷不乐。
沈默知道他为何不乐,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对币制改革给予了厚望,无奈国库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是啊………”张居正长叹一声,有些疲惫道:“藩王不纳税,官伸不纳税,商人也不纳税。朝廷的赋税全压在平民百姓身上,百姓不堪重负,就只能将田土卖给藩王或者官伸,自己或为佃户种地,或去工场做工……如此下去,国库永远一空如洗,百姓也一贫如洗,大明亡国之日不远了……”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他现在的灰心”没有人能体会。只见他直直的望着沈默道:“难道真拿他们没办法了吗?”,“有办法,可眼下还做不到……”沈默淡淡道。
“是改制吗……”张居正的眼中光芒一闪道。
“太岳慎言……”沈默不置可否,这是张居正的答案,但不一定是自己的。
“我知道,有些话不是眼下当说的”,张居正的声音又充满了希望,紧紧攥拳道:“拙言,我自诩救时之才,平日目无余子,但今天,我真得服了你。我愿与君相许,齐心戮力,一起匡扶社稷,力挽狂澜……”方才还唇枪舌剑的辩论加谈判”现在又情真意切的志同道合,这种转变,非常人能够,换言之,太岳非常人啊!
好在沈默也非常人,他动情的握住张居正的手,道:“还是那句话,我以我血荐轩辕!叔大,你我从此便是同志了!”,说完心道,怎么这话怪怪的。
“拙家………”张叔大热泪盈眶。
“叔知……”,”沈拙言盈眶热泪。
这番表白,怎么说呢?要说全假有些冤枉他俩,可要是谁全当了真,就等着被对方当枪使吧。
两人心中同时一阵恶寒,但都若无其事的坐回位子上。张居正继续道:“,就算币制暂时不改,但其它方面的改革,也是刻不容缓,吏治要刷新,税法要改革,还有工商、军制……各方各面,全都迫在眉睫……”
沈默点点头,尔意他说下去。
“但朝廷却长久陷于内耗,人与人斗,其乐无穷,把政事也当成了斗争的工具……”张居正痛心疾首道:“结果拉帮结派、党同伐异、推诿扯皮、人浮于事,让有志者消磨心智,使无用者餐位素呢……拙言这两年,应该深有体会吧?”,沈默无奈的点点头,自从南方回来,自己毫无建树,哪怕当上了一部尚书,还是做不了什么事,把大好的光阴都浪费了,一想就觉着心疼。
“如果再不改变,你我的志向也早晚被消磨掉!倘若一事无成,眼睁睁看着亡国之日!该是我辈中人多大的耻辱啊……”张居正声音压得很低,却仍如惊雷滚滚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必须结束这些无意义的内耗,让这个国家”走上它该走的道路……”
沈默一阵心惊肉跳。
身在青岛,竟然没喝过嵘山白花蛇草水,实在是遗憾,明日去买一瓶,尝尝此圣水是何等**,竟然千百人闻之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