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影子出现时,空院里的风势陡然加强了十倍不止,并且正常下落的雪花都倒卷了上去,跟着他急速飙升,形成一条白茫茫的长尾。
唐心迅速抬头,右手搭在眉睫上,惊骇地低叫着:“最强悍的敌人终于出现了!”
那影子冲进了头顶那些白茫茫的云雾里,雪花结成的长尾与雾气相连,仿佛是一架呼啸而过的飞机刚刚拉出来的一条烟气带似的。
我们四个都在仰望,空院里的阿尔法也直冲向天,沿着白色的长尾追了出去,几秒钟之间,他们一起消失在云雾里。
雷傲白失声感叹:“那是什么?一场完全超脱人类极限的战斗吗?”
“他们本来就不算是人类。”我在心里回答他。
那是土裂汗大神的影子,他用十九条命诱发了阿尔法潜心蓄势的一剑,而后飞跃如离开弓弦的弹丸,意图是将阿尔法引出伏击圈,避其精锐,击其惰归。正因为他麾下有那些经过“异化”的半土星人,所以才有未雨绸缪、运筹帷幄的筹码。
“就这样消失了?”雷傲白摇了摇酸痛的脖子,疲倦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嗜武成性的人都愿意看到一场精彩无比的激战,以利于自己的借鉴观摹,但现在这种情况,一切激战的过程都发生在云里,谁都看不到,岂不是最大的遗憾?
空院里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但我知道,在土星人的飞行器里,至少还隐藏着幽莲、萨罕和更多的半土星人。他们不出现,只是为了等待更佳的出现时机。
“现在,是不是带司徒求是和雷傲白回回到古镜的时候了?”我当然也牵挂着土裂汗大神与阿尔法决战的最终结果,但那已经不知是多长时间以后的事了,而面前这两人的伤却随时都能夺走他们的生命。
“我送两位回去,好不好?”我尽量保持微笑,以此来稳定他们的情绪。一个中毒、一个内伤,伤势都足以致命,所以要想保命,既不能动气动怒,更不能胡思乱想。
雷傲白抢着摇头:“不不,我还要等他们落地交手,看看到底是怎样惊世骇俗的一战呢!”
在他耳朵后面的一道伤口也开始溃烂,连唐心看了也连连皱眉,但他自己根本就顾不得了,只是不断地仰面向上看,那副样子,恨不得能让目光穿透云雾。
“可是你的伤很严重,假如能穿过镜子回去,都城里有的是名医良药,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在我心目中,中国历史上的十大著名中医都算得上是半仙之体,凭草药、推拿和针灸治病救人,比目前西医领域里的组合仪器都要有效得多。
“他们不会马上就回来的,而是在另一些人物的宿命转折之后——”唐心悒郁地望着正西方向,那里是阿房宫的入口。
“风兄弟,我们不会走,要见了你那位叫‘老虎’的朋友再说。”司徒求是神情严肃,继续用袖子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一提到老虎,唐心立刻显得心神不安起来,向我递了个眼色,走向小楼的另一面。雪势忽紧忽慢,看着样子,恐怕还有很长时间要落,既然他们不肯走,我也不好勉强,大家一起等老虎出现好了,况且唐心也在这里。
我走近唐心,低声问:“什么事?”
唐心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风先生,我感觉老虎就在左近,如果他此刻出现的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件事。其实,在远赴埃及沙漠时,我已经隐隐约约地向他透露过阿尔法和宿命的话题,但他丝毫没放在心里,并且支持我到这里来。你知道,没有他的大力斡旋,《碧落黄泉经》也不会落到我手里。我真的怕他执迷不悟,而任何人又无法更改宿命,那么一来,会害了他。”
这一席话,语出挚诚,没一句都是为老虎着想,过去的他大概料不到冷漠如冰的唐心内心里却是藏着一团情深意中的烈火吧?
我略想了想:“好吧,我来向他解释。朋友数年,我想自己还是非常了解他的。”
这句话本身并无语病,但唐心听了却陡然提高了嗓音:“了解?不,风先生,没有人真的了解他,他的内心世界非常混乱,我一直都怀疑他的存在是一个奇怪的巧合。其实,他大概算的上是一个误入现代世界的古代人。”
我不假思索地反问:“这话怎么讲?”
与老虎相识以来,体会最多的是他的大度豪爽、疾恶如仇,并且对待朋友言必行、行必果,绝不拖沓敷衍。人在江湖,能做到他这样的寥寥无几,假如上溯一百年的话,他大概很容易就会成为大陆的武林盟主,领导一方豪侠。
我眼里的老虎,几乎是足金完人,没有任何缺点。
“还记得在沙漠里时,他跟宋九下过的那盘棋吗?在你看来,那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局棋,而他每次落子,第一枚必定是下在‘天元’位置,把棋枰上的胜负看得非常重。这一点并非效仿古人,而是真实性情的流露——”
我扬了扬眉:“那有什么?”
唐心弹指长叹:“有好几次,他连走妙招后,竟然对着宋九说‘秦王,这次你无路可逃了吧?’风先生,历史上也有过这样一个人物,你该明白指的是谁?”
我顿时张口结舌,第一步棋落子天元,有据可考的事例是指秦王李世民与虬髯客第一次会面时的那一局。虬髯客来势汹汹,最终却棋差一招,一败涂地。
“你的意思,他的真实身份是……”我跟着苦笑起来,假如老虎真的是个古代人,枉我跟他相交这么久,竟然毫无察觉,真是惭愧。
“海、内、奇、侠、虬、髯、客。”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叫出来。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雪水,那个答案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胸膛上,刹那间,我的心口仿佛也被震痛了,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算他是虬髯客,又能代表什么?他不会乱来的,他没有乱来的理由。”我也开始陪她一起深深叹气了,世事实在变化无常,竟然凑得这么巧?
刚刚把司徒求是和雷傲白带出来,老虎便到了;凌烟阁上的刺杀是出于老虎的安排,他们三个又偏偏在二零零七年的西南边陲相遇——这种环环相扣的诡异情节,妙得像编剧们手掌里的生花妙笔,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有时候,我很怕看他沉思时的眼神,仿佛波诡云谲的大海,永远看不懂也看不穿。风先生,我做出任何判断都是有根据的,这么多年,他带给古董市场的唐朝文物共一千四百余件,很多都是市面上绝不可能流通的,即使是百年来最优秀的盗墓者都无法获得,但他随手拈来,要多少有多少,并且以出人意料的低廉价格转给古董商。那不是一个现代人有能力做到的——”
唐心的叙述越来越急促,好几次喉头哽住,不得不大口喘息着抬手拍打着胸膛。
“不要急,慢慢来。”我希望她能冷静下来,毕竟就算老虎到了,事情也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没有时间了,风先生,我真的没有时间了……”她的眼神悒郁得像是即将赴水而亡的自杀者。
“我会保护你,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你。”老虎的武功虽然高明,却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唐心靠向小楼,凄然一笑:“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伤害一个人的只有她自己,而且是最致命的伤害。”
啸声又响起来,但好像比刚才更离得远了些,似乎老虎迷失在山洞里,找不到通向阿房宫的路径。
我本来想出声引领老虎过来,但一看到唐心悲苦的眼神,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风先生,要老虎过来吧,这大概是最后摊牌的时刻了。”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牛皮盒子,“啪”的一声打开,露出十几颗火红色的药丸,沉吟了一下,先是放进掌心里两颗,仰面吞了下去。
“那是什么?”我的心一沉。
“药。”
她脸上决绝的表情让我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只能听之任之。唐门弟子提到“药”这个字,很可能不是治病救人的那种,而是一触即发的毒药,并且越是色泽鲜艳的药丸,毒性就越恐怖得惊人。
“我也有点想见他了,呵呵,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她骤然仰面向上,发出一声低沉婉转的口哨声,像是有人吹响了穿云裂石的竹笛般,声音飘飘袅袅,直飞出去。远处的啸声忽而加强了数倍,并且连绵不绝地响着,迅速向这边接近。
“那是我们从前约定的联络信号,其实在沙漠里截车掳走卢迦灿的那次,也是这么沟通的。风先生,希望上次的事,没给你带来麻烦。”她的精神有些恍惚起来,毕竟那件事过去很久了,她不该到现在才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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