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风险的事情一般都要有高回报,如果说风险极高,又没有信仰支持,那么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必然就不可能有多少的意愿去做这个高风险的事情了。
李园在原本家境尚可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有朝一日,他居然要豁出命去和大头兵一起搏杀。他一度还以为受一点父母的斥责,便是天大的委屈,被人凶两句,或是多看两眼,便是天大的侮辱。
直至李园的家族坞堡庄园,在兵祸之中被摧毁,他曾经非常厌烦的家在战火之中灰飞烟灭之后,李园才明白,他之前所以为的『大痛苦』,其实根本不算是什么,那些原本他以为的低贱的,打死他也不做的事情,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了。
李园开始走更远的路,爬更高的山,穿更破旧的衣裳,吃更粗糙的食物,喝更酸苦的浆水,然后他才算是明白了他父母之前的说过的那些话,随后也有了他父母当年的那些忧虑,他开始想要保存自己来之不易的功勋,想要让自己搏命而来的家业继续传承下去。在不知不觉当中,李园就成了他父母的样子,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于是在杜畿说是『诸侯世家』的时候,李园便是忍不住心中的担忧,当然,李园如今建立起来的小家族,嗯,甚至连家族都谈不上,只是一个家庭而已,和『诸侯世家』其实关联并不是很大……
但是也不能说因为家庭小,所以就可以随便挥霍,完全不顾将来死活罢?
听闻杜畿如此说,李园先是吃了一惊,旋即说道:『小弟自然算不得什么世家子弟,但是小弟父母……多少也是在长安久居了,至多耕读之家,虽然祖上也出过几位显官,但也是百几十年前的事了……小弟我落魄至斯,实在是辱及先人啊……可这……小弟生性愚钝,还请伯侯兄说得详细些……』
李园多少有些显得语无伦次,就像是他的思绪一样,混乱且繁杂。
杜畿微微叹了口气,『贤弟倒也不必如此……贤弟如今风华正茂,又是身居重职……无论如何,都和「落魄」二字牵扯不上罢?』
李园摇头苦笑,过了片刻还是请杜畿解惑。
杜畿沉吟了很久,似乎是在整理思路,片刻之后端起酒杯,饮了一小口,方缓缓的说道,『贤弟跟随骠骑历经南北,文武兼备,如今又是得于左右……看是寻常,实则前途不可限量……战国不容于诸侯,大汉不容于世家,其实……其实只不过是迫不得已,然后求之不得,与今日之主公,关中之现状完全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伯侯兄,这个……』李园有些糊涂了。
『昔日孝恒孝灵之时,天子亦行如此策也,』杜畿缓缓的说道,『当时朝堂上下世家林立,门生故吏之种种,甚于当下,天子欲除此弊患,于是……』
『党锢?』李园说道,『莫非伯侯兄之意,主公当下也是为了「党锢」?』
『有些类似,但也有不同。』杜畿说道,『党锢所重着,非锢也,乃惧世家士族朋党是也。然惧又有何用?党锢之祸,越演越烈,越是锢,便越发的朋党……而如今主公行此,虽说也有几分党锢之意,然非惧也,而是远谋深虑,布局长远……故而如今韦氏看起来凶险,实则……若是我等也下场奔走营救,恐怕韦氏才真正凶险了……』
李园闻言,顿时一愣。
『贤弟是否以为某在虚言推委?』杜畿笑道,『若是某要推诿,今天也不必附约……不是么?』
李园略有一些尴尬,连忙上前赔罪。
杜畿看了一眼李园,笑了笑,夹了些菜肴放在嘴里咀嚼着。
李园也是跟着夹了一筷子,但是显然是食不知味。李园他虽然表面上说是不想要参合韦氏的事情,但是实际上李园或许是收到了韦端的影响,或是李园他自己也因为这个事情产生了对于骠骑的潜在的一种怀疑。
即便是李园之前强调他没有听韦端的话语,他和韦端之间还有些旧怨,他自己当下只想要求稳等等,但是实际上很多时候,这些听起来蛮像回事的理由,或是说辞其实都不是什么真正的想法。
大多数的时候,人们会习惯性的隐藏自己的想法,因为不懂得去隐藏想法的人,基本上都死的快,毕竟太好猜测了,表情都写在脸上,谁来都能一眼看出来,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活得长久?
李园也并非是要欺瞒杜畿,而是习惯了,不知不觉当中就这样做了,毕竟如果李园真的对于这个事情无动于衷,没有任何的想法,那么还请杜畿前来干什么?
兔死狐悲,是人的本能反应。
如果见到山东的士族被抄家灭族,李园根本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还会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但是关中这里身边的,别管之前是有恩情还是旧怨,但是都是一种交情,一种从父辈开始就有的交情。
『在下如今是步步荆棘,如履薄冰……』李园低头向杜畿说道,『如今时局纷乱,小弟究竟要怎样做才好?这一步棋,究竟要放在何处?』
李园当下问得直接,杜畿也是直接说道:『若是主公是寻常之辈,那么我等关中士族联合一处,必然就可以宛如当年恒灵之时一般,纵然一时受挫,终究还是我等最终获利……若是主公稍微有些过人之处,那么不妨反其道而行之,毕竟韦氏之事可大可小,若是上见韦氏为孤,说不得反而缓行责罚……可如今主公……唉……』
杜畿摇了摇头说道:『如今你我在此密谈,确实四野无人听闻,但是其实行踪也是难以掩盖……』
『有闻司?!』李园瞪圆了眼,忍不住扭头四下看了看。虽然说当下小船确实是在渭水之畔的偏僻之处,周边除了水声之外并无人影,但是李园似乎依旧感觉到了有些目光汇集到了他身上一样,如芒在背。
杜畿默默的点了点头。
有闻司,虽然说有闻司不行抓捕,似乎表面上是针对于山东之地的间谍奸细,但是谁都清楚骠骑的手法,那有一件事是单纯的?或者说是只有一个功效的?
因此传说之中,有闻司就是宛如神话故事里面的千里眼顺风耳一般,什么事都瞒不过有闻司。
『如此说来……』李园反应了过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我……这……伯侯兄……』
李园不能说笨,但是也不能说非常聪明,他就比一般的士族子弟要好一些而已。
『不管他人如何,单凭本心就是、』杜畿淡淡的说道,『若是为国为民,问心无愧,那么即便是他人知晓,又有何妨?这倒不是虚言托词,而是确实如此……我来此之前,便是和县衙之内说了我要何处去,若有事要何处寻我……若是无事不可对人言,又有何惧之?』
李园刚开始的时候多少有些尴尬,但是后面似乎听出了一些味道来,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伯侯兄,如此说来,便是……「道法自然」?』
杜畿笑道,『正是如此。如今韦氏,可谓不动可活,动则必死……只可惜休甫兄身在局中,难以自知……』
其实未必是韦端不自知,而是韦端可能心中也是清楚,只不过涉及到了自家的熊孩子,并不能像是其他普通事情一样的冷静。
旁人的事情,只是故事而已,到了自己的头上……
杜畿缓缓的说道:『若是不动,罪名也仅止于此,最多便是罢官解职而已。然若轻举妄动,罪名可就大了,届时「朋党」之祸恐不远矣。』
『我……』李园沉声说道,『我和韦氏其实……』
『想要害休甫兄的……想要救的……』杜畿缓缓的说道,『其实都没有私心?这「私心」啊,才是主公所关注之事……若是为公,便是周公权高,亦得善终,若是为私……』
『春秋之时如此,恒灵之时亦如此,』杜畿举起了酒杯,向李园示意,『诸侯,世家,公,私……最为关键之处,是周天子软弱,恒灵二帝无措……而如今主公……不同啊……』
不同二字,宛如千钧。
李园沉默了许久,然后略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
流水汩汩,酒水将尽,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杜畿从船舱里面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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