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出来,李园也跟着从船上下来,等两人站在岸边,向远处招呼着仆从过来的间隙,李园低声说道:『伯侯兄,如今……我们应该算是那一边的?』
『那一边』的这三个字,李园咬得很重,几乎就是一字一顿。
杜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袍,然后两指轻捋一下大氅的衣襟,动作轻柔飘逸,似乎并没有被凡尘世俗的琐事沾染半分,『某奉天子,亦奉主公。天子是大汉之命,主公是大势之至,并无分别。多谢贤弟款待,某先行一步,贤弟留步。』
杜畿接过了仆从牵过来的马,然后翻身而上,又是朝着李园拱了拱手,便是飘然而去。
李园神色多少有些复杂的看着杜畿远去,然后一直看到杜畿几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远处,才转身回到了船上,但并没有进船舱,而是扶着船板坐在船头的甲板上,呆呆的想着一些什么事情。
李园的仆从到了船舱之中收拾残酒剩菜,等收拾好了之后才轻声对着李园问道:『主上,我们回去吧?』
好半天,李园才缓缓的点了点头,眼眸之中多少是显露了一些疲惫的神色,『回,回家……』
仆从应答一声,然后便招呼着船家,解开了固定船的船锚,然后开始将船只撑离开了岸边。
杜畿的话,已经算是非常的直白了,但是依旧还有几分的隐晦。
李园并没有怪罪杜畿的意思,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习俗。
官场之中,有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话语,似乎云山雾绕,又像是闲言废话,但是在很多时候这些话都是用来挑选,或是筛选人员的,能听懂的当然就是知晓其中的意思,若是不能听懂的,那么也就会被其他人列为边缘。
『如果……关中……朋党……』水声滔滔,在船头的李园低声而言,『那么……荆襄呢……是否也有朋……』
……(⊙_⊙;)……
人类自从有了部落之后,基本上就是属于群居动物了。
所以自然就分出了大小的圈子,乡党,朋党,亦或是同好等等不同的派别。
每个人都想要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派别大,别人的派别小,自己的派别占优势,别人的派别成为劣势,但是实际上越小的圈子可能越是团结,人数一多,自然就什么都繁杂起来。
五方上帝教就是如此。
一开始斐潜和左慈在研讨关于道教时候,道教还多少有些『乌托邦』的概念,或者说像是佛教的『西方极乐世界』的意味。
黄巾之乱的时候,正逢甲子年,而这就成为了张家三兄弟改天换命的理论基础,『岁在甲子』,新的一轮甲子,新的一轮的生命起点。
当然,在汉中还有一个张鲁,虽然也姓张,但是他并没有像是张氏三兄弟一样要高喊着推翻天子,张鲁更像是一个接着道教名头搞地方保护的家伙,只要向『义舍』缴纳五斗米,就可以成为被保护者,然后那些缴纳上来的粮食,张鲁会分给游侠和信徒……
所以想一想也是知晓,拿到了钱粮的游侠和信徒,对于那些不肯向『义舍』缴纳五斗米的民众是怎样一个态度了。
在历史上,张氏三兄弟的激进派道教教义被镇压下去了,普通民众想要所谓『改天换命』,最后往往就是自己没命,而张鲁这样收保护费,呃,收『义舍』五斗米的,反倒是最终存活了下来……
而且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华夏对于『西方』似乎都充满了憧憬,西王母,昆仑山,然后老子骑牛走玉门,极乐世界在泰西等等,但是同样的,早期的西方人也对于华夏充满了幻想,黄金乡,满街都是圣人……
实际上都是普通民众的一个朴素的精神寄托。无论东西盖如是。
而高层一些的人,就像是左慈,这五方上帝教就不是纯粹的精神寄托了。
左慈到了长安之后,并没有立刻去长安的五方道场之内,但是并不代表者五方道场之内的这些人就不会来找左慈。
毕竟都是道门同教,不是么?
谯并倒了,猢狲总是要攀爬到另外的一颗树上,就算是这树似乎有些老……
但是好歹是树啊,要不然虎落平阳都会被犬欺,更何况是猢狲?要是猢狲落地,岂不是更没活头了?因此在长安五方道场之内的这些还暂时没有被谯氏一案牵连的道教人士,只要是手头上还有些权柄,头顶上还有点头衔的,便是屁颠屁颠的赶到城外的驿馆,求见左仙人。
只可惜左慈一律闭而不见,要么就是说身体不舒服,要么就是干脆早早的出门,到了城外游走,早出晚归不见客。
左慈往外跑的时候并没有穿道袍,就带着几个随身的小道童,乘坐普通的蒲车,到长安周边的乡村去。一方面是避开五方道场这些人,毕竟左慈也不清楚这些人到底和谯并是什么关系,万一沾染上了岂不是麻烦?另外一方面左慈也想要知晓一下在长安周边的五方上帝道教传播的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一圈走下来,左慈发现,五方上帝教的影响力很是微妙。
若说是信众多么,也还是真多,几乎每一个村寨都有五方上帝教的供奉之所,或是石碑,或是石窟,亦或是干脆立了一根木雕柱子,还有的简单的直接用河滩里面的卵石堆成的石碓……
因为五方上帝教的五方上帝的形象很是统一,就是五种颜色的,五缕长须的鹤发童颜的模样,并且也可以直接用方位,或是颜色作为替代的象征,并没有要求多繁琐,多华丽的装饰,很是接地气,所以百姓的接受程度很高。
但是在另外一个方面,对于五方上帝的教义深入了解不够……
甚至可以说是很差。
简单来说就是在长安三辅,五方上帝教派的泛信徒非常多,几乎人人都是,但是真信徒很少。
这是两个方面的事情,可以说是谯并的功勋,翻过来也可以说是他的罪责。
『师尊,这村民真是要气死我了……』跟在左慈蒲车边上的小道童气鼓鼓的说道,『我方才去那个村子,然后我问那个正在参拜五方上帝的村民,问他知道不知道什么是「道可道非常道」,然后师尊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
『他知道?』左慈笑呵呵的回答道。
『是,他说知道!我刚开始还很开心,然后继续问他那什么是「道可道非常道」啊』道童鼓着腮帮子,『结果那家伙怎么说?师尊啊,他说道可道,就是白天吃饭,非常道,就是晚上拉屎!真真是气死我了!』
左慈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道:『其实罢,那村民说的……虽然有些粗俗,但是也有几分道理……这常道,不就像是肚肠之道么?』
『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道童哼哼的说道,『真是!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好好让他明白,到底什么才是「道可道非常道」!』
『嗯,行啊……好了,别管那个了,我们走吧,回长安罢……』左慈拍了拍车扶手,『这几天走了一圈,我们也该回去了……』
道童被引开了注意力,便是兴高采烈的往前,准备回长安了。
左慈仰首望天。
他了解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要去见骠骑了。
道可道,非常道。
白天吃饭,晚上拉屎。
吃饭是生存,拉屎是转化。
可以吃饭拉屎,就还是活着,不可以了,就是死亡。
天道,人道。
吃饭,拉屎。
左慈微笑着,忽然之间感觉原本有些不顺的胸腹之间,似乎通达了起来。他一开始确实有一点不满和意见,但是现在么,似乎这些不满和意见,也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该吃饭的时候要吃饭,该拉屎的时候要拉屎,躲也躲不了,省也省不了。
反正都有些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