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见屋里没人,便起身走了几步,她发现这尾骨骨折虽然疼了些,却也不是完全不能走路的,刚才浑身冒冷汗估计是太紧张了,苏卿在屋里走了两圈,除了因为尾骨疼痛而要小心翼翼外,跟平常走路没什么两样。
苏卿走到妆台前,或许因为要在榻上躺着的关系,妆台上的铜镜没有拿走,她微俯下身,看着眼角处裹着的纱布,自嘲的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最近是有些倒霉,不仅弄破了能证明自己清白之身的东西,如今还毁容了,有了这道伤,她以后是不用怕这副妖孽般的容貌惑人了吧?
要是那些男人敬而远之,日后她也不用嫁人了,算了,一辈子陪着家人也好。
四月二十一,宜开市,会友,出行。
茶悦坊大清早的就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天响,一地火红的炮纸被一辆辆前来庆贺的马车碾过,茶悦坊以前虽不至于门可罗雀,却从未这般门庭若市过,直把换上一身新衫新鞋而显得格外精神俊朗的苏治看呆了。
“呀,苏老板,你这铺子修葺得可真是华贵,费了不少心思吧?这样一换,还真是半点看不出以前的模样了,可真是焕然一新啊。”几个同行掌柜凑过来,乐呵的说道。
苏治见是平日里多有来往的同行,忙笑道:“多谢夸奖,原本只是想小小修葺一下的,但是看整个铺子的摆设都有些老旧了,所幸全部置换了,对面的酒楼已经置上了酒席,呆会儿得去喝两杯才是。”
说道这,苏治又往那货架上装饰得华美金贵的茶叶上看了一眼,就在前天,他才问了那紫意春芽的价钱,当时听见的时候还把他吓了一跳,那价钱实在是高的离谱,他跟姚掌柜说这样行不通,可人家一口咬定这是闺女当初制定的计划,为了不让闺女自个儿掏腰包修葺的铺子回不来本,苏治一咬牙,便不理这价钱的事了,当一早看见铺子里所有的茶叶价钱都涨了不少的时候,他心里又有些没底。
如今一看那些人脸上只有惊叹没有恼怒的时候,他才真正放下心来。
这时伙计突然喊了一句,“定州贺家送牌匾一块,贺礼一件。”
苏治侧头看去,只见围观的人群哗啦啦让开了一条道,两个高大体面的小厮抬着一块盖着红布的牌匾走过来,身后跟着一辆黑漆锦帐的华贵马车,那马车在茶悦坊门前一停,一个清秀白净的小厮当先从马车上下来,撩开帘子,随即走下来一个着朱红妆蟒暗花缂金丝锦缎袍衫,戴玛瑙蟠螭玉项冠,手执洒金仕女图折扇的华美公子。
“天啊,是贺家的五少爷。”
“真的好俊好俊啊,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的身影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无数少女的视线,那火热爱慕的目光纷纷朝他投去,他每往茶悦坊走进一步,她们便跟着他往茶悦坊靠去,可有甚者已经进了茶悦坊,假意买茶,目光却频频往他身上瞟。
姚掌柜正收银子收到手软,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打个不停,这可是最能证明他能力的机会,所以他恨不得能把今天来的客人身上的钱袋全部榨干,余光扫见这一幕,忙喊了声阿成,那眼神指了指那群姑娘,阿成咧嘴一笑,比了个手势便走过去跟姑娘们推销茶叶,边说着,还不忘把门外的姑娘招呼进来。
“苏伯父,开张大吉,恭喜你了。”贺敏走到苏治面前,弯腰一揖,礼数十足十的尊敬,把围观的人看得一怔,不由都悄悄的道:“听说这苏老板的闺女前阵子才跟未婚夫解除了婚约,瞧着贺家少爷的态度,可别是对人家姑娘有意吧?”
“这苏姑娘我也是见过的,那模样,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
“呀,那了不得,苏老板要是靠上贺家这棵大树,还愁不发财?”
苏治见他身后一群狂蜂浪蝶,眉头皱了皱,见他行了这么大一个礼,忙把他扶起来,笑道:“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何必这么客气,要说上次我还得感谢你呢,要不是你我可亏大了。”
“伯父说哪的话,那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哪还用得着跟我说谢。”贺敏说着,转头下巴微抬,后头的小厮见状把红布一掀,‘财源广进’四个漆光锃亮的大字让围观的众人眼前一花,特别是那落款的大印,虽只写着贺敏,可谁不知道贺敏是贺通的嫡子?他的态度不正是代表了贺家的态度,没想到茶悦坊才关门几天,就有贺家的鼎力相助,人们的眼神有些变了,特别是那些知道茶悦坊掌柜跟王家来往密切的茶商,见苏家又攀上了定州一大巨富贺家,眼里的精光是频频闪烁。
谁知说曹操曹操就到,只听外围传来一句,“定州王家送牌匾一块,贺礼一件。”
这个定州地头蛇王家出场,还真是让围观的群众心跳有些失衡,别说他们,看着渐渐出现在眼前的庞大阵容,苏治也愣了。
跟贺敏的奢华内敛相比,王慕哲要来得霸道狂傲,那‘大展宏图’四个烫金大字明晃晃的就这么让小厮一路抬过来了,他大马金刀的走在前头,哈哈一笑道:“苏伯父,恭喜恭喜了,小小贺礼不成敬意,希望您的茶悦坊能生意红火,蒸蒸日上。”
看着面前俊美高大的男人,苏治可想起这人的身份了,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贤侄太客气了,酒楼已经设了酒席,还请贤侄移步入席。”
他闺女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连王家的继承人也弄过来了?要知道跟贺敏的优雅无害相比,王慕哲的手段可就霸道毒辣多了,要是以后跟这样的人有生意来往,那可得慎之又慎才行。
王慕哲豪气的应下,转头拍了拍贺敏肩膀,笑道:“哟,贺老弟,你来的可真早,我原以为我是第一个的,没想到你比我更快,好小子啊,为了见红颜知己连睡觉的时间都省了。”
王慕哲暧昧的扫了眼他眼下的青黑,揶揄了一句,却还知道收敛,放低了声音,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跟苏卿的关系公诸于众。
王慕哲才不傻,要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了贺敏跟苏卿的关系,日后他还怎么把这美人弄到手?就是弄到手了,被说闲话的那人肯定是他,他虽是觉得无关痛痒,可家里那些老骨头在意,他便不得不收敛一些。
说到这,他举目看了一圈,疑惑道:“咦,你那美人知己呢?怎么今天铺子开张的大好日子,她就不出来看一看?”
对于苏卿,王慕哲是越想越觉得对味,对她的兴趣也是毫不掩饰,不然也不会一早爬起来,送什么劳什子牌匾过来,还不是为了名正言顺的见苏卿一面?这个小妖精可让他想得抓心挠肝的,再不解解这相思之苦,他可要进府绑人了。
贺敏把他的铁臂拿开,见他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对苏卿的兴趣,冷笑了一声,道:“卿卿摔伤了,在府里养伤呢,怎么还能出来?”
王慕哲看着他冷下来的脸,笑了一声,有些担忧的道:“哟,这可不得了,这么个漂亮的水晶娃娃摔着了,不得摔碎了啊,贺老弟你心疼了吧?可惜她养在闺中,你这外男又不能见上一面,这心情……怕是不好受吧?”
说着,他用手背拍了两下他的胸口,那力道半点不含糊,直拍得砰砰直响,贺敏要是个病秧子,准被这力气拍得去见了阎王。
贺敏弹了弹被他拍过的地方,哼了一声,“王兄好像管太多了,有闲心关心我的心情,不如去安慰安慰你那多得放不下的美妾们。”
王慕哲抚掌大笑,“贺老弟你也忒小气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何必生气呢?不过可惜啊,你那红粉知己还没过门呢,你要宝贝她还早了一点,鉴于你那么关心我府上的那些小妾们,我就把她们送给你如何?只要你让卿卿跟我见上一面。”
贺敏眼里闪过一道阴冷之色,“你那些庸脂俗粉,岂能跟我的卿卿相提并论。”
贺敏这话可是把他的档次也拉低了,王慕哲的表情有些阴狠,正想开口却在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时,闭上了嘴。
“元敖也在?你也来庆贺苏大师家的铺子开张?”王岳翎身着品月色明绸暗红金缕桃花纹直身,腰系海水江崖缂丝腰封扣翡翠带钩,狭长的凤眼清绝高贵,面容极为俊美,碧蓝的天空下,他施施然的从人群中走来,浑身的贵气宛若天成,完美的瑰唇微扬,看起来优雅温文,眼里却带着孤冷的寒,围观的人见他浑身散发着冷绝之气,目光都不敢直视他,只在暗中悄悄议论着。
王慕哲一见到他,身上狂傲的气息一敛,变得温顺又乖巧,忙回道:“是的九叔,没想到您也来了,早知道我就去接您一块来了,这地方怕是不好找吧?”
贺敏看了王岳翎几眼,他正好也朝贺敏看去,双方的眼神一碰,都只是笑了笑便移开。
贺敏看见他好像并不惊讶,王岳翎笑了笑,“算了,我可不想被当成猴子围观。”
说着他往茶悦坊看去,看着富丽堂皇的店面,他唇角勾了勾,“这风格倒是适合她,金灿灿的,就跟金子似的。”想起上次苏卿表露出来的贪财样,王岳翎倍觉有趣。
贺敏听着这状似熟稔的口气,眉头一扬,除了那次茶艺大会,卿卿还跟他有过接触?
“哦,是了,九叔你该不会是为了紫意春芽来的吧?我那货明天才到,要不我先把茶悦坊的紫意春芽买下给您送过去?”王慕哲想起他这九叔是个茶痴,不然也不会跑到清河县去给茶艺大会做评委,只是他居然追茶追到苏卿这来了,还真是让他有些意外。
想起苏卿,王岳翎一摇头,说了句,“不用这么急。”便走进了茶悦坊,王慕哲看见他这举动又是一怔,九叔不是最不喜欢热闹了吗?怎么这回偏偏往人多的地方去?
见王岳翎的步子毫不停顿的往里边走,王慕哲连忙跟了上去。
围观的群众看着这三位风格各异的贵公子齐齐往茶悦坊里走,那心思早就活络开了,各自猜测着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些大佛一个二个的驾临这座小庙,然而接下来这人的出现,多多少少为人们解答了这个疑惑。
一些犹豫不决的茶商在看见这人之后,纷纷跑到姚掌柜面前,抢着要跟茶悦坊签买卖文书。
“您,您怎么来了?都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迎接您老啊。”苏治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苏六,紧张得一脑门子的汗,整个苏氏的人都知道,苏六就是一头狂躁的霸王龙,不管你是谁,不管身边是什么场合,只要他看你不顺眼,张口就骂,可不会给你留一点颜面,他因为数次落第就曾经被他当着众人的面骂过一次,虽只有寥寥数语,可他现在想起来,脸上还是热哄哄的,现在再见到苏六,又怎么能不尴尬?
在这一刻,苏治不禁佩服起闺女来,她究竟是怎么说服这个暴躁的老头子,让他答应把茶叶卖给茶悦坊的?真是太让人惊讶了。
苏六高傲的抬着下巴,轻蔑的扫了苏治一眼,“去,把牌匾挂上。”这话却是对着身后的人说的。
苏康朝苏治歉意一笑,指挥着小厮把流芳茶庄的牌匾挂进铺子里。
苏治回以一笑,见苏六没搭理自己,反而松了口气,见那精致华美的牌匾被小厮小心翼翼的抬起,挂在了茶悦坊的正堂中,看着在浮日的日光下,像金子般闪闪发亮的牌匾,苏治心里有些激动,
流芳茶庄啊,一个代表着茶叶最高品质的金字招牌,如今就挂在他的茶悦坊里,这块牌匾带来的可是一比巨大的财富,他几乎不用怀疑,有了这块牌匾之后的茶悦坊,至少有一段日子可以坐着数钱了。
贺敏看着那块金字招牌,眼里划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苏六左右看了几眼,哼道:“这个臭丫头,说什么我过来一趟就知道了,我如今来了,她却把我这个长辈晾在这里,这个不肖子孙。”
这话让偷偷竖起耳朵注意苏六动静的苏治听到了,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卿卿前两天摔着了,如今还下不了地呢,您可别怪她,她还是能来怕是早就出来迎接您了。”
苏六不仅是族长的弟弟,更是苏氏本家所有茶行的供货商,只他一人,手里就握着苏氏产业三分之一的命脉,再加上流芳茶庄出产的茶叶受人追捧,他在族里的地位甚至比族长还要崇高,苏治一个晚辈在他面前,只有哈腰的份,可不像苏卿,眼里只有买卖,哪管你是哪路亲戚。
苏六怔了一下,又嗤道:“谁让那丫头到处上蹿下跳,这回吃苦头了吧,是该好好挫挫这臭丫头的锐气了,省得成天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
便是知道了他性子火爆,可一听他这样说,苏治心里还是有些不快。
苏康忙上前道:“好了六爷,姑娘不是让你进铺子看看吗?咱们就进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吧,这事都挂在我心里好几天了,不找着个答案我是浑身都不得劲儿。”
苏六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句,“出息。”一拂袖,进了茶悦坊。
苏六这才走进去,便有一个高挑消瘦,长得斯斯文文的少年迎上来,他一看见苏六,恭敬的道:“苏璨见过六爷爷。”
苏六看了他一眼,有些印象,嗯了一声,表情傲气得很,一句话也懒得多说,苏璨也不在意,反问道:“六爷爷可要帮忙?”
苏六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不用不用,一边玩儿去,我自己来。”
苏璨应了一声,转身招呼客人去了,那眼神却暗中注意他这边的动静,要是有需要他也能搭把手,只是没想到六爷爷也会来这里,苏璨抬头看着那金灿灿的牌匾,对苏卿的能力越发惊奇起来。
“六爷就这个脾气,你可不要放在心里,倒是姑娘怎么样了?”苏康回过头,关切的问了一句。
苏康跟在苏六身边几十个年头,他的地位可不比下人,听他这一问,苏治忙回道:“说是要一个月才能康复,好在是没有什么大碍,多谢您关心。”
“不用这么客气,说来我也是感激姑娘的,要没有她,六爷这头发估计都要愁白了,你有福气,有个这么聪慧的闺女,六爷还跟我念叨要是卫哥儿有姑娘一半机灵,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苏治一愣,忙笑道:“您太夸奖了,小女顽劣得很,只是有点小聪明罢了,当不得您这句聪慧。”
苏康淡淡一笑,没有多做解释,转身即进了铺子,苏治却站在原地,琢磨了好一会那别有深意的笑容,才若有所思的去招呼客人。
而苏康一踏进铺子,就见苏六正站在一排华美璀璨的货架前,死死的看着货架上的茶叶,脸色臭得不行。
“六爷,还别说,姑娘真是太聪慧了,以前路过茶悦坊的时候,就像一间土里土气的杂货铺子,这才几天时间啊,就全然换了一个模样,我敢说就是六爷那宅子都没有这铺子华美好看,哎呀,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苏康打量着铺子里华美的装潢,欣慰一笑,一转头才发现苏六臭着个脸,忙问了一句。
“哼,这个臭丫头,你看她都干了什么好事?把我的云仙茶换了个行头就敢卖这么高的价钱,她胆子也太肥了,这个臭丫头,当初我就不该让她轻易的拿到流芳茶庄的进货权,五十八两一斤?可比我的云仙茶贵了一倍也不止,这个臭丫头居然也敢卖?下次叫我看见她,非扒了她的皮不可!”苏六恼怒的骂了一句,几乎可以说是咬牙切齿。
见过黑心肝的,就没见过苏卿这么黑的,云仙茶的进货价也就二十两一斤,她这一转手就赚了将近两倍,苏六往站在一旁琉璃台试茶的人和前仆后继在柜台结账的人扫了几眼,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这臭丫头今天做梦怕是都会笑醒了。
苏康扯了扯嘴角,亦是有些诧异,茶叶一行虽是暴利没错,可那是有背景有后台的茶商才敢卖这么高的价钱,那些人振臂一呼,甭管是再贵的茶都能在市面上流动开来,茶悦坊个一没后台,二没钱财的小茶行就敢漫天要价,苏卿绝对是第一个,也不怕那些人吃不下。
不过,苏康左右看了看,当看见定州地头蛇王家和巨富贺家的少爷都在时,却打消了这个顾虑,有这两家身先士卒,又有了流芳茶庄的品质做保证,那些跟风的人哪有不效仿的?姑娘这一招真是好计策啊,别人走一步,她连后头的十步都想好了。
想到这,他笑了笑,道:“你也别生气了,这样不是更好吗?这样一来,也不怕云仙茶卖不出去,茶庄依旧可以照常运转,也不用怕担心滞销而瞻前顾后的,姑娘这个法子确实好,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她把云仙茶改头换面,倒是错打正着,那些打压咱们流芳茶庄的茶商,也再不会碍于压力拒绝咱们的茶叶了,不管是紫意春芽还是云仙茶都好,都是出自流芳茶庄的茶叶,紫意春芽好了对流芳茶庄来说也不是件坏事。”
“哼,你什么时候被那臭丫头收买了?净帮她说好话。”
“咦,这不是苏老爷子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哎呀,倒是忘了,您是茶悦坊的供货商,就算来这一趟也不出奇。”王慕哲走过来,语气有些不善的道:“只是苏老爷子什么时候转性了?居然主动帮衬起小辈来了,真是叫人意外。”
流芳茶庄有苏六这个暴脾气在,就算再多人求上门,他也极少有答应的时候,这才导致流芳茶庄的茶叶几乎被定州各龙头老大垄断,能从他们手里分到一杯羹的,也就诸如陈柄那样会钻营,且有点地位的茶商,在这样的人手里,就是废铁也能当珍宝卖,更别提流芳茶庄的茶叶质量本就极佳,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人的追捧,流芳茶庄的地位才居高不下,要是让流芳茶庄出产的茶叶泛滥成灾,不仅档次拉低了,就是价钱也炒不起来,这对一直在流芳茶庄进货的王家,可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王慕哲这是质问来了。
苏六想起了前一阵子本来一直合作得好好的王家态度突然不明朗起来,而底下一些茶商似乎被人煽动,对云仙茶纷纷避而远之,要不是因为这样,他的云仙茶也不会堆积成山销不出去,要不是有苏卿解围,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样了呢。
苏六哼了一声,道:“王公子也说了是小辈,我这个长辈想帮衬一下,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允许?”
苏六竟是站在茶悦坊这边的,这让一些茶商怔了一怔,这茶悦坊还真的跟流芳茶庄挂钩了?还是苏六亲口同意的,这对苏六这个火爆脾气来说,真是太难得了,就是曾经跟王家达成合作关系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心甘情愿呢。
苏治虽是旁支,可笼统算起来,也算是苏氏一脉,苏六这样说,倒让王慕哲哑口无言。
苏六得意的一抬下巴,道:“苏康走吧,既然都说要帮衬小辈了,怎么能光说不做,回去把紫意春芽那批货清点一下,送到茶悦坊这来,银子这事,慢点算也行,大家亲戚一场,不需分那么清。”
这话一落,王慕哲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苏六这是借着茶悦坊来给他示威呢,应该是前阵子他的态度把他惹急了,这是报复他来了,这样的优待连合作多年的王家都没有,这下全给了茶悦坊,这茶悦坊的地位,怕是要上一个台阶。
苏六心里一阵快意,那脸上的表情更是得瑟,他得意洋洋的从王慕哲等人面前走过,下了台阶时,苏治连忙走过来,一脸惊讶的道:“老爷子,您,您说的是真的?”
苏治心里正算着他账上那点钱能卖几斤那贵得离谱的紫意春芽,谁知就听见苏六这话,那大嗓门一喝包括围观的路人都听见了,看着周围的人一脸惊讶,他才相信这是真的,连忙迎上来一问,虽然听出了他话里赌气的意味,可不管你再怎么赌气,承诺都说出口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想反悔是没可能的了,想想还能做了买卖再还钱,他经商这么多年都没遇上几次,苏治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怎么?把我说话当放屁不成?诓你一个小辈我有那必要吗?”看见苏治,苏六把脸上的得意收了收,表情有些不耐,冷哼了一句,带着苏康大步流星走了。
苏康跟在后头,朝苏治说了句,“这事儿你甭操心了,六爷脾气虽暴躁,可却是说一不二的主,这批货数目不小,回头让你家伙计把仓库规整规整,明天一早,就给你送过来。”
“诶,诶,我知道了。”苏治没把那注意力放在‘数目不小’这几个字上,只想着那些零零碎碎的茶叶都被闺女卖掉了,仓库里边根本没多少东西,倒不用多规整,茶叶一来,往仓库一放就行。
苏治没往数额那方面上想,在场的人却都帮他算了一遍,贺敏一想在苏族长有意无意的煽动下,被茶商拒绝的云仙茶,按照流芳茶庄每天出茶的产量来计算,这可是一批巨大的数目,以茶悦坊现在的情况来看……贺敏左右看了几眼,笑了笑,勉强吃得下。
所有知道流芳茶庄真实情况的茶商也纷纷在心里敲起了算盘,噼里啪啦一顿盘算之后,看茶悦坊的眼神纷纷火热了些,被迫中断跟苏六的交易,大多人是碍于压力的无奈之举,如今这茶悦坊不说得到苏六的鼎力支持,就是茶艺大会上的魁首紫意春芽,在下一届茶艺大会来临之前,也能够风靡几年了,这其中的商机不用明说个个都了然于心。
姚沛良一听苏六这番话,心里激动不已,这可是无本的买卖,不管人家要多少货,茶悦坊通通给得起,也不用东家东拼西凑凑齐银子进货再转手卖给茶商,姚沛良几乎看见了无数银子朝他头上砸下来,幸福得直冒泡,连忙喊来账房冯叔顶他的位置,他则招呼了几个翘首以盼的茶商到对面的酒楼去了。
茶悦坊的伙计以前瞧着还多了,如今是恨不得能多长出几张嘴几条腿,好应付这源源不断的客人,阿成说话说得嘴都酸了,但那嘴角的笑都快咧到耳根子那去了,冯叔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了,可就算这样,也被这空前盛大的客人规模惊了一跳,他抽空揉了揉打算盘打得抽筋的手,一边让徐福看着点店里的东西,别让客人碰坏了,谁知喊了两声还没有反应,他探头看去,见徐福呆在角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张口骂了一句,这时苏璨从外边挤进来,说了句他来帮忙,冯叔见是东家的侄子,有些不好意思,苏璨不在意的笑笑,主动维护起店里的秩序来,冯叔见他跑得一身大汗,就知道他怕是没停下来歇息过,反观店里的伙计倒是在发呆,冯叔对徐福有些不喜,但面前的客人太多,没容他多想,便又应付起客人来了。
贺彦站在对面酒楼的二楼窗户前,因为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太多,且都没有一件是光彩的,再加上赵婧这事,他就是有心去跟苏治攀交情,也拉不下脸,苏治这人心软耳根子也软,他倒不怕他会当面落他的脸,但是里边有贺敏跟王慕哲,这两个可是得理不饶人的主,手段狠辣又毒舌,捕风捉影的事他们都能说的跟真的一样,更别提赵婧的事还有证有据,他上前去,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他极认真的盯着茶悦坊看,想起刚才离开的那个男人,贺彦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样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的男人,怎么会跟苏治有交情?
因为上次陆梅闹的那一出,他到清河县的时候已经晚了,赶到东区时茶艺大会已经落幕了,虽只听说苏卿夺了魁首,但那时他更关注的是商人云集的西区,对东区虽是在意,却没到像那些茶艺大师般去打听评委的来路,所以王岳翎这人他是不认识的。
不过观此人一身贵气,又这么面生,极有可能是从上头来的,贺彦眼里精光一闪,觉得很有必要去查查这个男人的来路。
至于茶悦坊,贺彦看着下边宾客满堂,高朋满座的铺子,拳头紧了又紧,看着这样热闹的场面,他怎么可能还会认为这是这是苏治的手笔?他要有那能耐茶悦坊也不至于被他经营成像个杂货铺子,这一切只能是苏卿在背后操纵,只有她才有那个能耐能让王慕哲和贺敏为了讨好她而照顾起茶悦坊的生意。
看着苏家一点点的脱离他的掌控,贺彦心里说不出的恼火,再一想最近发生的事跟苏卿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越发觉得,苏卿有古怪,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在针对他了,从贼寇手里抢回茶叶开始,她总能有意无意的破坏他的计划,但他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苏卿怎么会未卜先知,甚至是每次他对苏家下手的时候她都能及时的做好防范,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贺敏告诉她的?如果是贺敏的话,这事就说得通了,贺敏一直看他不顺眼,想方设法的践踏他取笑他,如果这是贺敏猫捉老鼠的计划,目的只是为了看他上蹿下跳,那么他还真是成功了,他现在确实是被掣肘得不能动弹。
不过他怎么会因为这点困难就放弃苏家,贺敏既然想斗,他就跟他斗下去,但前提是,他得把身边的那些烂事处理好才行,贺彦又看了一会,转身离开。
日上中天,一般铺子这时候才渐渐的有生意上门,可一观茶悦坊,铺子里的伙计早就忙得热火朝天了,这时,只听一声高亢嘹亮的声音传来,“定州庞家送牌匾一块,贺礼一件。”
这一下又引起围观群众一片哗然,连庞家这样的大族都来为茶悦坊这个小小的茶行庆贺,这茶悦坊究竟有什么本事?
苏治一听,连忙又迎了过来,即便才过了一个上午他就跑得两腿发酸,可心里的喜悦却让他忽略了那丝疲惫,闺女救了庞家姑娘的事他早就从妻子那听说了,所以庞家会过来,他也不是很惊讶,但是这样一来,苏家跟庞家多少也扯上一点关系了,这对以后的生意来说,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苏治脸上笑开了花。
“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何必送这些。”苏卿偷偷溜出来看了一会儿,扶着瑶光的手回去后,笑着说了一句。
庞慧摇头,“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暗示了两句而已,是那女人自己送的。”她看了苏卿脸上的纱布一眼,有些可惜的叹了一声。
庞慧出身在庞家那样高贵的大族,对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已经能做得炉火纯青了,但她为人还不够老练,所以一些表情苏卿还是能看出来的,见她脸上闪过的惋惜之色,苏卿心里一笑,她的容貌,极少有女人看得过眼的,以前那些个贵妇哪个不是对她恶言相向的?后来要不是成天扮得像个素净的雪人一样,在她们面前低眉敛目,伏低做小,那些人怎么可能会接纳她,在清河县的那次谈话中,她原以为庞慧也是个心胸狭窄的,但是现在一看才发现,她也不过是爱得太深害怕失去罢了,虽然对她有所防备,但心眼真的不坏。
苏卿想到这,唇边的笑意温和了些,庞慧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她几眼,怎么突然对她笑得这么温柔?难道就因为一块牌匾?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尴尬,暗忖这苏卿也太容易满足了,
“哦,是了,傅仪生给我回信了,不仅带了信,他还给了我这个。”庞慧的脸这一刻光华大盛,苏卿一笑,沉浸在恋爱中的女人总是特别的美丽。
庞慧温柔的摩挲着手里的血玉鸾佩,像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眼里隐有泪花闪烁,“你不知道,这是允之最喜欢的玉佩,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我时常看他戴着的,现在他把这个东西交给我,还叫我好好保管着,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吗?拿到这个玉佩的时候我以为我是在做梦,没想到是真的……”想起被傅仪生拒绝之后的不堪和狼狈,被众人鄙夷耻笑,甚至还差点被庞悦她们害了性命,想起这种种的狼狈,到现在终于能得到回应,这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心情,让她红了眼眶,眼泪啪嗒啪嗒的顺着脸颊滑下,在血玉上绽开一朵晶莹的花。
佳音亦是红了眼眶,看着她无声的流泪,连忙拿了帕子上前,苏卿却快她一步的用指尖拭去了她的眼泪,叹道:“被庞悦她们欺负的时候都不见你哭,现在怎么哭了?”
听着她的轻声细语,庞慧只觉得越发委屈,鼻子发酸,眼泪止不住哗哗的往外流,猛地扑进苏卿怀里,趴在她肩头哽咽道:“你不知道我为他受了多少委屈,他当初怎么能那么狠心,我可是真的喜欢他啊……”
一个天之骄女骤然遭此变故,心里怎么可能不委屈,只是因为在定州举目无亲,她才不得不坚强起来,如今一切都有了回报,甜蜜的同时,也越发对先前遭受的一切委屈起来,这才让她情绪失控,泪水决堤。
庞慧啜泣了一会,声音慢慢小了之后,苏卿才问道:“你想怎么做?”
庞慧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手,接过佳音递过来的帕子压了压眼角,稍稍整理了一下之后,她道:“我想回京城去,有了他的支持,这一回父亲不会再把我赶出家门的。”
苏卿一笑,“能把你的玉佩给我看一下吗?”
庞慧一怔,随即嗯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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