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先说坏的,坏消息是我们都要交代在这儿了;好消息是咱们四位等到中午十二点就蛊毒发作死了,不用耗着,死得比较痛快!”司徒湖山说,“哈哈哈哈!”
他在无人捧场的情况下硬撑着笑了几声,这才没趣地抹了抹鼻子。
唐缈揉着太阳穴,心想您就别现眼了吧,革命烈士才有资格开视死如归的玩笑,以您的情况就算拔高一百倍,也不过是被人民民主专政了。
周纳德抬头,精神萎靡地说:“呃,我也有一个好主意,一个坏主意。”
一开始还是没人理,司徒湖山便表现出同志般的热情:“嗯?你说?”
周纳德说:“坏主意是向外界求救,咱们四处找找,或许这个家里有无线电发报机,能对外面发电报。”
司徒湖山顿时没好气:“呸!这家里连梯子都没有,还发报机呢!”
“那好主意么……”周纳德望向唐缈,“小唐,你家姥姥应该挺疼你的吧?你说她不见了,所以她应该是躲哪儿去了吧,要不你配合我们演一出苦肉计?我们把你吊在大门口,对姥姥喊话,说她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把你弄……”
他话没说完,淳于扬就拦在了他和唐缈之间,冷冷地说:“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周纳德说我就是提供一个思路嘛,同志们干工作思想要开放,不要被现实缠住手脚,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要创造条件上……
淳于扬说,你敢动他一下,我把你全家都动了你信不信?
周纳德怒道,你这个同志怎么说话的?我怎么听着很不舒服呢?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都是为同一个目的聚集到唐家,也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尽早脱离这个困境嘛!
淳于扬说:“你装得让我都厌烦,一个美国人,身上最多一半中国血统,是从哪儿学来这一套一套的?”
这句话落地后,祠堂里大约持续了三分钟的静默,连周纳德自己都没能把话接上。
“淳于扬,你说周干部是什么?”还是唐缈最先开口。
“我说他是中美友好的桥梁。”淳于扬冷笑。
“……”唐缈问,“周干部,你……”
周纳德的脸色已经变换了好几轮,从白到青到红到紫到绿再回到白,最后他挠了挠头,嘿嘿一笑:“美国人民也有每天学习《人民日报》和《参考消息》的权利吧?你们不学习是会退步的哟!”
“……”
突然,司徒湖山像是被蛇咬了似的跳起三四尺高,指着周纳德喊:“我、我x你妈!!!”
周纳德吓得往后一缩。
司徒湖山吼:“老子他妈早知道你不是好东西,居然是个美国鬼子!什么周纳德,什么乡干部,啊呸呸呸!老子跟你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老子这就把你打回你妈x里去!!”
第一个字刚蹦出口,他就不分青红皂白跟周纳德扭打在了一起,拳脚雨点般地往人家身上招呼。
周纳德虽然二十八九岁正值壮年,而且身材壮实,但哪能跟司徒湖山这位老牌练家子相比,只剩了招架的份:“慢慢慢!听我解释等等等等老司!我虽然是美国人,但我老娘是中国人,而且我爹还是美国共|产|党|员啊!我们全家对华夏文明十分崇尚和向往!”
司徒湖山怎么会听他的,好一顿爆锤,边打边吼:“打死你个美国间谍,你他妈一定是美国陆|军第十军的,抗|美|援|朝打的就是你!想反攻是不是?想占领朝|鲜|半岛是不是?想得美!还对华夏文明崇拜向往呢,志|愿|军好不容易才把你们打出去,你居然他妈的还敢卷土重来?世事真他妈难料,想不到我司徒湖山早年抗日,如今死到临头了,还能拉个美国鬼子兵当垫背!”
这个人身法比螳螂还诡谲,出招比猴子还灵活,周纳德勉强还击了几拳但都没触及要害,反倒是自己的鼻血被打得喷出来了,门牙也岌岌可危。
周纳德狼狈不堪地向淳于扬求援:“同志!淳于扬!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赶紧跟老头解释啊!”
淳于扬的确不想救,离离正看好戏呢,更不可能插手这场纠纷,反倒是唐缈赶紧把唐画放在桌案上睡平,然后跑来拉架。
“表舅爷,快住手!你现在再打周干部就是外交事件了!”
司徒湖山揪着周纳德的衣领子说:“没事儿,他是美国间谍,不归外交部管,归安全部管!我直接把狗|日的打死了,深挖出他们埋伏在祖国心脏的一颗□□,还为国家立了一大功呢!”
“我不是间谍,向老天爷发誓我不是!”周纳德嘶声喊冤。
唐缈继续劝说:“算了算了,就算他是间谍,如今也被俘虏了,国际公约上说要善待被俘人员啊!”
淳于扬忽然“嗤”地一声笑出来。
唐缈怒道:“淳于扬你个吊人怎么回事?这可是你闯的祸!”
“你说我什么?”淳于扬问。
“吊人啊!”
淳于扬又“嗤”地笑了,而且笑完他居然走了,完全不顾他人死活。
周纳德大喊:“淳于扬你别走啊,你跟他解释啊,你知道我身份的!”
淳于扬于是说:“司徒先生,这人是我爷爷淳于烈的关门弟子,美国人,周纳德是他的中文名,英文似乎叫简森或者杰森,他的母亲是美籍华人,父亲是一名外交官。”
司徒湖山惊疑地问:“老烈这浓眉大眼的,居然收了个美国鬼子当徒弟?”
“对对对,我是周纳德,纯纯的!”周纳德喊。
“那你就能证明他不是美国陆|军间谍?”司徒湖山指着问淳于扬。
淳于扬说,不能。
于是周纳德继续被摁在地上摩擦。
唐缈拦着说行了行了,再打下去出人命了,美国也有好人,也有同情革命的,周干部他爹加入了美国共|产|党,说不定还在组织内还担任一定职务,以后就是我们的同志了!
周纳德含泪嘶吼:“我是好人,我爱好和平,我与中国人民心连心!我跟美国陆|军没关系,我爷爷是美国空军!我来了以后除了赖过淳于扬一回,没做过坏事啊!”
唐缈和事佬当到底,先把打得还不尽兴的司徒湖山拉开,然后将奄奄一息周纳德扶起来,瘫靠在柱子上。
他蹲下问周纳德:“哎周干部,你既然是美国人,你们家有大彩电和洗衣机卖吗,能不能帮我妈搞一台走私货?”
周纳德用袖口擦着鼻血说:“这话你应该找日本人问去,比如姓松下的。我可以搞到走私汽车,你想要吗?”
“谢谢,心领了,怕我福薄消受不起。”唐缈又问,“哎周干部,你普通话为什么说得这样好啊,我们可一点儿也没听出美国口音来,是跟你妈学的?”
“我妈不会说普通话。”周纳德说,“她已经是第三代移民了,只能磕磕绊绊说两句粤语,还不能保证日常交流。”
淳于扬插嘴说:“周纳德此人是个语言天才,能够在短时期内掌握任何一种语言,包括方言。相信他再跟姥姥多呆几天,说不定就满口贵州味重庆话了,当年他学习苏州话只用了一个礼拜,就说得和弄堂里的任何一位土著不相上下。”
“我的妈呀!”唐缈感叹,“周干部你不同凡响啊!”
周纳德赶紧谦虚:“哪里,哪里。”
唐缈问:“那你会说南京话喽?”
“那太简单了。”
“扬州话呢?”
“也会。”
“说一句来听听?”唐缈问。
周纳德说:“死你妈妈的!”
“……”
唐缈虽然身软力乏,但一记新时期产业工人强国战略义不容辞铁拳还是差点儿把周干部的屎都捣出来。
周纳德一边哭叫一边捂着肚子解释说:“因为好多……好多城市我停留的时间不长,扬州什么的……我只到过汽车站!所以我会讲的方言以骂人话居多!南京话我就讲得比较好了!”
“讲一句?”
周纳德说:“吊呆比。”
唐缈补上一记技术创新科研攻关继往开来饱含深情飞腿。
这次换司徒湖山拉架,说不能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唐缈努力挣脱问:“周纳德,死你妈妈的!你既然会说好几国外语,还跑到我们家偷钥匙干么四?!”
“我真没偷你们家钥匙啊!!”周干部恨不得死在当场。
司徒湖山一副“我早知道”的模样:“我就说吧,这个x不是好东西,居然还敢给我装乡干部,还什么张家口过来的。你别说装得还挺像,美利坚合众国把你放出来太委屈人才了,你个x是国宝级演员啊!”
周纳德说这位群众你误会我了,我是根正苗红哇!你们知道克莱尔·李·陈纳德吧?美国陆军航空队少将,帮忙建立中国空军的大功臣,我的名字就是从他那儿来的,往大了说我继承了他的遗志,往小了说我也发扬了他的风格!
司徒湖山突然抄起手说:“我当年在重庆,倒是和陈纳德有一面之缘。”
“是嘛?”周纳德终于和这位爷找到了一丝共识,显得很高兴,“那你一定知道驼峰航线喽?二战期间为了打破日本人的封锁,空运美援物资必须从喜马拉雅山翻越,那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一条航空线。我爷爷就是飞驼峰航线的,看在美军损失的一千五百架飞机、三千飞行员的份上,你就承认我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吧!”
淳于扬补充道:“此人长期滞留,是个中国通,怕是比在场所有人都更了解中国的山川地理、文化沿袭,的确是老朋友了。”
“所以还是个美国间谍!”司徒湖山铁口直断。
唐缈逼问:“哎周干部,别痛说革命家史了,你到底来我家干嘛?”
“为了宝贝。”周纳德一面倒抽冷气、摸着打得乌青的眼眶,一面用眼神示意离离,“跟那位女同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