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坐在齐染在保安大队的办公椅上盯着屏幕里的新闻联播重播。
朱志忠殷勤的往张斌面前摆了一杯茶水:“您喜欢看新闻啊?以后出任务要是错过的话,我让小澄姐给您录下来。”
XCTV-1的重播是在次日4点57分开始。确认现实的方式很多。比如在早晨五点的时候看新闻联播。张斌关了电视,转向朱志忠。
场面有点尴尬。
朱志忠手忙脚乱的帮张斌捡桌子。
与重大任务局的办公室不同,齐染在这里的办公室很乱。乱到就像正在经历一场紧张严苛的战争一样,到处都是熬夜后的狼藉。
死去的仙人掌栽倒在垃圾桶里,茶几上的茶具旁边摆着一桶盖子丢了的农夫山泉。桌面上没吃完的泡面上浮着一层凝固的油,喝了一半的罐装咖啡插在一堆看不懂的草稿纸里。好几摞待处理的普通文件歪歪斜斜相互依靠地堆在地上,一只一次性拖鞋被压在文件下头。身后书柜的把手上挂着几件散发着汗味儿的衣服,书柜里横七竖八躺着一堆泡面和摔倒的文件夹。
整间屋子唯一干净的地方在办公桌的一角,那是个植物造景钢,里面是脆弱的人造循环系统,有水有光有花有草有陆地,还有一只长得像海棠花一样的虫子。
“咱们的职能是什么?”
张斌觉得这种情况总要讲一些稍微简单的话题才好,他帮忙将那半碗泡面丢进垃圾桶,又捡起那罐咖啡。轻轻一动空气里就有了发酵的味道。
“共和国保安大队于1949年10月1日在蓟城成立,死后可以内部公开身份的同志编制将划入平时挂职的部队单位,以烈士待遇处理。不能公开的,档案销毁,不留名。保安大队以保障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为最高目的,负责异常事物的探索、标记、分类、研究、收容、销毁以及最终归档工作。同时针对重大舆情,应第一时间负责沟通各方协调处理,消除影响维持平衡。”
“所以保安大队跟科学院完全没有关系。”
“也不能这么说。咱们的确给他们当保安。这个,外勤在外头都有岗位。咱们这儿的队长一般都挂职在总参谋部。齐队在去重大任务局之前,是总参谋部二部综合局的局长,负责后勤保障福利分配,过节给大家伙发发水果粮食电影票什么的。后来为了带您,才去了重大任务局。”
张斌点头。他大概能理解保安大队的隐藏模式是以相对边缘化的角色跟众多部门产生表面联系。
“我们需要维护的不应当是国家安全以及法律公正吗?”
朱志忠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是!保卫祖国人人有责。不过您说的那种那是国安的事。咱们除了搂草打兔子顺便帮他们一点忙,平时……那个,咱们主要负责异常事物。“
“什么叫异常事物?“
“最好理解的异常事物您一定听过。”
“嗯?”
“鬼啊!”
咔嚓,张斌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朱志忠一边埋头捡垃圾一边补充道:“话说回来啊,一般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不是队长的重点。这种脏活累活基本都是十组的活儿。在复杂就是往十一、十二他们那儿排。麻烦的到我这儿也就结案了。您的工作重点呢,是负责对接忉利天驻岱山总办事处,以及酆都驻江城总办事处。所谓的‘消除影响维持平衡’,您可以理解为国与国的外交手段。只不过我们立场从国家变成了人间,当然首先我们还是个国家。我举个例子吧,如果咱们跟老美是横向的外交。那忉利天、酆都,跟咱们就是纵向的……坐标轴的这个横坐标纵坐标,您平时理解的是横坐标,咱们负责的是纵坐标。但是咱么的本质……张队长?队长?”
不大的办公室陷入了沉默。
朱志忠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新闻要再帮您开开吗?”
何止三观开裂,这三观都快随风飘散了。张斌摇摇头,将咖啡罐丢进垃圾桶:“按这么分保安大队不应该由人民政府管理吗?”
“您可以把咱们理解为非驻外武官。咱们这个单位牺牲率有点高,别的单位接不了。”
“牺牲率是多少?”在当下这个场合并不合问这个问题,不过张斌想知道。
“现在是万分之三十左右。”
张斌愣了一下:“外勤?”
“外勤是万分之一百五十。”
发闷的空气里,原本就不熟的两个人彻底冷了场。
张斌手上还拿着一张不知被齐染擦过什么的脏纸巾。他看着朱志忠。朱志忠停下手里的活,也看他。
没什么话好说,说什么都不合适。
在漫长的仿佛一个世纪的相互审视里,张斌从朱志忠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到了似成相识的眼神。这一刻,朱志忠仿佛放弃了扮演那个溜须拍马的油腻角色。他提着垃圾袋,认真的看着张斌。那是一种清醒到极致的漠然。
张斌绝不会忘记这样的眼神。
差不多两年前那个冬天,齐染在他旁边弹着烟灰笑他幼稚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那时候齐染说:每个成年人都要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我们无需为他人的选择而悲伤。这种话如果用于评价他人的牺牲,是低劣的。可这种话用在当事人对自己的评价呢?齐染口口声声说的概率和选择,是指的他自己。他说死去的人不需要悲悯,也是指的他自己。
说起来,齐染迟到早退的日子如今都显而易见是磨在了这间办公室里头。
张斌的眼睛又疼又涩。他从小就讨厌课本里被“神化“的榜样们。是人,就有血有肉有执念,可那些人之所以值得被铭记就是因为他们平凡如我们却做了令我们肃然敬佩的事。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嗓子竟在这短短的沉默中变得沙哑了:“这里的人只有百分之六十四的概率可以活着退休。”
没有发表看法,他只重复了朱志忠刚刚讲过的事实。
朱志忠低下头,粗胖的手指头十分灵巧地绑好手上的垃圾袋:“牺牲率是齐队来了之后才逐渐降下来的。以前得有万分之三百多吧。”
张斌手上的纸巾显而易见抖了两抖。
万分之三百的牺牲率,意味着从业三十年后能活着退休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四十。
这个概率已经跟不得善终没有区别了。
危险的工作除了牺牲还会有很多人伤残失踪,即使活着退休也很难说几十年如一日承受的压力不会对身体和心理健康造成什么影响。
付出如此,最终连名字不可以被铭记:“等案子结了。齐局。齐队长的后事按流程要怎么处理?”
朱志忠憨笑了一下:“齐队办不了后事。您以后也办不了。其实外勤都差不多,即使不考虑保密的原因,咱们面对的也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敌人。尸骨大多都不完整。而且尸体里常常会遗留一些不可控的危险因素。后事就是特殊销毁,骨灰都留不下。能公开信息追予烈士待遇的比较少,基本都是内勤。”
张斌把纸巾丢进泡面汤里,帮着朱志忠撑开一个新的垃圾袋:“老朱啊,你知道他的死有可能跟哪个案子有关吗?”
“凶手叫郁杭。”
不大的办公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说说你知道的情况。”
“郁杭是在东晋年间精变成妖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1998年之前他在保安大队的分类里一直属于安全级别,标签是胆小怕事。根据记载,一千多年以来,这个东西虽然实力逆天,但大半的时间都用于发呆了,既不拉帮结派,也不为非作歹,甚至常常任那些小妖怪欺负。偶尔来闹市,他也遵守人的规矩。”
“1998年之后呢?”张斌抓住了重点。
“齐队应该是那时候认识他的。”
张斌点头。他在心里算了一下,齐染是1979年生人,1998年的时候他大学还没毕业。那时候齐染的确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了,算是风头无两的新人:“14年前,齐队应该不在保安大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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