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柜里多拿出两套碗筷,洗干净后摆上餐桌。
赶上大年夜,顾兰因也给自己放了个假,把堆成山的口译复习资料推到一边,自己接过厨房掌勺大权,先将当归洗净掰开,羊肉焯水去血沫,再和调料一起下入炖锅中,打算做一道当归炖羊肉。
她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地忙活,顾琢就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她。这姑娘虽然多年没下厨,手脚居然也挺麻利,那厢炖上羊肉,这边一道虫草炖鸭子又上了锅,她冷不防一回头,目光就和顾琢对在一处。
只听“兹拉”一下,锅里的热油烧开了,短兵相接的两位也嗞出一溜火光。
顾兰因猛地回过神,赶紧将虾仁下入锅里,迅速翻炒两下,再倒进西兰花。正忙活得脚不沾地,门口的脚步声突然到了近前,那人一声不吭,伸手将她带入怀里。
顾兰因:“……”
顾兰因一副脸皮立马烧熟了,从耳朵尖往外冒热气,脑回路被烧过载,连锅里的沸反盈天都没功夫管了:“师……师父?”
顾掌门分寸拿捏得极好,轻轻抱了她一下就松开手,撤到安全距离以外:“忙的过来吗?要不要我帮忙?”
“危险源”一离远了,顾兰因烧过载的脑回路登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下来,她赶紧调小火力,飞快地加入调料,这头刚盖上锅盖,那边门铃就掐着时点不依不饶地响了。
顾琢亲自开了门,陈聿和丁建裹着厚重的棉服,两只招财猫似的戳在门口晃爪子。顾掌门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赶紧让出门口:“不用换鞋了,请进吧。”
主人家客气,门口那两位却不敢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一边利索地换了鞋,一边被满屋的香味勾引着,不用人指路已经自觉摸到厨房门口。
丁建拍拍陈聿肩头,冲他使了个一唱三叹的眼色,径自去找顾琢寒暄。被抛下的陈警官一个人杵在门口,揉了揉鼻子:“原来你进化出做饭技能点了啊,我还以为你味蕾有问题,才会每天抱着泡面不撒手。”
顾兰因:“……”
说来陈警官也挺有本事的,哪怕他心里想得再好,话到嘴边,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让人一听就想暴揍他一顿。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位也算是个能人了。
“以前师父没回来,我一个人做饭有什么意思?”顾兰因头也不回地说,“一个人对着满桌子菜,吃又吃不了多少,刷碗倒有一堆,我有病吗?”
陈聿想说“要是你愿意,我每天都能陪你吃饭”,谁知顾兰因就在这时扭过头,目光越过他肩膀,毫无预兆地笑成一朵花:“师父,再等一下就好,马上能开饭了。”
陈聿舌头打了个滑,到了嘴边的话就没能说出去。
他灰头土脸地溜出厨房,眼瞅着那两位一时半会儿没心思留意旁的,于是隐晦地看了眼丁建。
丁总干公关多年,别的不说,眼色还是会看的。接到“信号”,他借口“上洗手间”,溜进卫生间带上门,过了好一会儿才钻出来,借着身形遮挡,把一个密封塑料袋偷偷递给陈聿。
那袋子里装了一根头发,足有半尺来长,一看就知道是某位顾小姐的。
趁着厨房里“嗞啦嗞啦”的背影噪音不断,丁建凑到陈聿耳边,低声问道:“我说阿聿,咱这样做真的好吗?要是被阿兰知道,她不得……”
丁总后半截话没说完,心有余悸地探头瞄了眼厨房,两根手指并拢成刃,在脖子上虚虚划拉了一下。
陈聿把塑料袋藏进衣兜里,冷静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她没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丁建皱眉思忖片刻,不说话了。
一个屋檐下的两位“室友”只能交流到这里,挂钟指向八点整时,年夜饭一道一道出了锅。顾兰因把饭桌搬到客厅里,琳琅满目的菜色占据四角,中间摆了一坛不知从哪弄来的青梅酒,一一斟入杯中。
丁建没等提起筷子,口水已经下来了,偏偏这对意剑师徒穷讲究,临开饭还要有个仪式感——顾兰因端起酒杯,双手平举:“贺师父新岁。”
这还是她很小的时候,顾琢半开玩笑教给她的。顾琢说,一家人吃年夜饭,要先向长辈敬酒祝福,新一年开端,讨个好彩头。
只要是顾琢教过的,不管剑法武功还是为人处世,顾兰因都记在心里,一个字也不敢忘。
顾掌门微微弯下眼角,时隔多年,他虽然看起来没多大变化,到底不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微笑的时候,眼角和唇角绽开细碎的纹路,每一道都填满了风霜。
他举起酒杯,和顾兰因轻轻碰了下,当着丁建和陈聿的面,只是简单地道:“同贺兰因。”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被迫围观的丁建和陈聿面面相觑,有种被晃瞎钛合金狗眼的错觉。
顾兰因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和顾琢共度新春是猴年马月的事,回忆就像泛黄的相纸,虽然历历在目,到底打了毛边,隔了经年的时光,总是恍恍惚惚瞧不分明。
她做梦也想不到这辈子还有机会和顾琢一起吃年夜饭,就好像顾琢也想不到能有机会看到她的小女孩长大成人。
回首前尘,俱是恍如隔世。
陈聿和丁建虽然是两只超级电灯泡,却也让饭桌热闹了不少,插科打诨的段子一个接一个,活像乱入了相声剧场。顾兰因瞅准时机,拼命把羊肉往顾琢碗里送,顾掌门一时不察,居然吃了好几块。
一顿饭眼看到了尾声,最后一盘饺子上了桌。陈聿借着夹饺子的机会,和丁建交换了一个眼神,丁总于是心领神会,用一种刻意自然的语气寒暄道:“之前听阿兰提起,她是顾教授您一手带大的,两个人相依为命,一定很不容易吧?”
顾琢含蓄地笑了笑:“还好,兰因很听话。”
丁建夹了一个饺子,眼珠滴溜直转:“听说您当时一边读研一边照顾阿兰,还要打工做兼职,这么辛苦,就没想过帮阿兰找回亲生父母吗?”
顾兰因捏着筷子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
顾琢若有所觉地偏过头,伸手摸了把她的长发:“一开始确实想过,不过后来觉得……找不到也没什么不好。”
丁建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
顾琢不露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又顺势转向顾兰因,目光紧跟着柔和下来:“因为舍不得。”
丁建:“……”
大招放得猝不及防,丁总直接被劈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