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队

p;张斌下意识按上后腰，摸空了才想起来出门之前他把枪放回了保险柜。

    借着车尾灯，看见七八个穿着保安制服的油腻中年人正在交头接耳。

    没有过多揣测，张斌轻轻握住车门上的匕首，降下车窗扭头对着车尾问：“你们好啊。我是你们齐队在重大任务局的秘书。请问今晚值班领导在吗？”

    “您好，这正是我们想跟您说的。”讲话的人四十来岁，挺着个啤酒肚，穿着鞋看起来勉强有一米七，瘸着一条腿走来往车里递进一个牛皮纸袋。

    “我看看，稍等。”

    张斌关上车窗，狐疑地拆开文件袋。

    袋子里头商调函、军官调动介绍信、调函、呈批件一应俱全。

    都是常见的军官调动文书。但都不是常见的规格。灯下，张斌稍稍倾斜了一下手里的纸，他记得这种纸，这个纸跟两年前的借调文书用纸一样。它不是市面上常用的材质，手感有点像是钞票纸，成分大概和人民币的纸张非常相似，只是其中加入了一些稀有的棉麻以至于摸起来更加软滑一点。纸上的军徽也与常用的纸张不同，那是一个水印一样的压纹。这种压纹并不好做，美元真钞的水印压纹做的就不是很漂亮，经常出现一些牛鬼蛇神的古怪形状。这种纸的制造成本很高，伪造成本也很高。

    比纸张更不能造假的是签名和章。每张纸上都签了好多人的名，最后并排盖了中央和军委的章。

    困惑了两年的事，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

    虽然介绍信的日期是今天。但商调函却有两份，一份的日期是两年前他接到任务的时候。

    “从第二炮兵司令部调入总参谋部二部。”

    正拿着纸想东西，纸上的字却渐渐开始变得模糊。

    张斌伸手摸了摸纸，发现手也是模糊的。他心里头咯噔一下，把手抬起来慢慢靠近眼睛，然后飞快的去看周围。双眼却像是无法聚焦的镜头，频繁调整着焦距，看什么都模糊眩晕。

    张斌默默将文件放回袋子里。面对黑洞洞的停车场和倒后镜里东张西望的那群中年人，他索性将两只眼睛都闭起来，脑袋轻轻往后座偏：“齐领导啊。有几句话我这两年每天都想跟您说。我个人能力没您那么大，家庭环境也跟您不一样。不怕您笑话，我是我们村儿的希望，更是我们家的希望。哪天我要是因为工作没做好被辞了，我们全家就要喝西北风了。您能不能放过我？我就不明白，我天天挂您电话，把不喜欢您都写在脑门上了。您为什么这么大公无私选我做您的B角？”

    军委人才济济，这个位置绝不是非他不可！

    齐染已经凉透了，当然不会回答他。

    张斌叹了口气。他从来不是翘楚。一次都没有过。

    十七岁的时候，他进了国防科技大学。报志愿的时候想的不是宏图远志，主要原因是家里穷，军校不用交学费。大学他相当努力，像稀有动物一样提前修满学分早早毕业还拒绝了深造。这么做的动机当然也还是那一个穷字，他得出来赚钱了。

    说来幸运，本来只是陪着面试，结果他一个毫无亮点的本科生居然被二炮选走了。

    一开始进去是打杂。

    又是很幸运，端茶倒水的日子没做多久就被借到二炮内的某特种部队。

    委以重任的原因是面生。

    他没想到会那么危险，主要想着立了功就能有奖金。等真闻见血腥味儿，看见战友倒在自己眼前，再说什么奖金不奖金和怕不怕全都没用了。当时他就是想好好把该干的事干完，尽可能全须全影的回家。整个过程，说不上有什么比别人优秀的地方，就是年轻身手好加上运气不错，阴差阳错让他立了个二等功。

    后来，因为“表现优秀”时不时就要被“借走”，也因为“表现优秀”获得了继续上学的机会。

    再后来，因为一直活着，所以扶摇直上。

    两年前，他二十六岁，硕士毕业，大校，是司令部炙手可热的红人。可其实他就是个普通人，他的想法就是做个普通的兵。他甚至没有热切的期待过十几二十年后可以升个将官。他就想认真过好每一天，休假回家照顾好父母，如果有缘分就娶个媳妇，简简单单一辈子。

    为什么选他？

    眼前黑洞洞的空间让他深感无力。

    这个事跟危险性没有关系。执行了那么多次特殊任务，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杀个人都要恶心一个星期的愣头青了。大是大非他拎得清，他是个兵，守土有责万死不悔，不要说战场上牺牲。即使走在街上死于见义勇为他也觉得算死得其所。

    他就是不想去总参二部！

    总参二部又称总参情报部。是个前途无量的好地方。但张斌是作战部队的兵，虽说打仗也讲兵不厌诈，但终归作战部队的炮火硝烟中拼的是男儿铁血。

    总参二部不一样！

    情报部门的诡谲凶险跟正面战场上的从来都不一样。他接了这个活儿，他的生活就会变样，他的未来，他的父母，他的朋友……所有原本理所应当的人生道路可能都要切换轨道。他不愿意！

    后视镜里，张斌的脸上难得一见有了一丝烦躁。

    “这是任务！”

    是任务。

    他们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齐染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两年前他到重大任务局报道的那天一切就已经定下来了——一旦齐染出现意外，他就是这里接棒人。

    张斌觉得好笑。

    这么重要的部门，这么重要的职位。怎么就能这么草率呢？

    给他一张纸，告诉他从现在起他就是保安大队新的队长。

    没有交接！居然没有交接！

    没有交接这个问题，不是因为齐染猝死导致的。想避免这种低级错误可以有无数方案！从目前的机制看，上位者从来都没有打算给他们设置“交接”这个环节，齐染大概也从没打算争取过这个环节。

    现在他除了保安大队这四个字以外，对这里一无所知。然后他就成了这里的队长，他的后尾箱里放着前任队长的尸体。在这样的时刻，他极有可能突发了视网膜脱落。

    张斌望着眼前黑洞洞的停车场，那两条白色的光柱就像是他自己，窥不见黑暗世界的秘密也不能照亮多远的地方。张斌揉揉眉心。

    突然，他僵住了所有的动作。

    他闭着眼睛好一会儿了！

    他闭着眼睛，但是他得见车头，看得见车大灯的光！清晰无比一如往常！缓缓将头转向后视镜，后视镜里自己的两只眼睛的确都闭着，脸还是熟悉的模样。尝试性的睁开双眼，又是一阵令人反胃的眩晕。很快一切慢慢开始对焦。

    走下车：“你们都知道了？”

    “敬礼！”胖子突然神情肃穆立正站好，一众高矮胖瘦牛鬼蛇神突然也跟着站好，齐刷刷向着张斌敬了一个很久没看到的军礼。

    “应急处理组组长朱志忠报道！”

    “应急处理组汪王报道！”

    “应急处理组别达沃报道！”

    “应急处理组……”

    ……

    张斌回了个标准的军礼。

    “先把齐局的尸体搬回去。汪王你现在去一趟紫宫博物院，把今晚的监控带回来。”

    他不想来是一回事，烦齐染是一回事，不能让齐染死的不明不白是另外一回事。接了这摊子活儿，于情于理他都得把杀齐染的凶手绳之于法。说来也怪，今晚的交接清单上并没有监控录像这一项物证。当时他问了一句，但那个一问三不知的实习生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队长，这是，呃，您说的齐队的尸体？”

    “有什么问……”

    张斌的回答在扫见后尾箱时戛然而止！

    后尾箱空空如也。